我的家乡在闽中山区一个名叫“西埔”的小乡村，记忆最深的是村里各家房前屋后及坡上、山上，到处种满了杨梅树。
　　
　　去年，我趁长假闲暇，急匆匆往家乡赶。下了省道，走上了弯弯的黄泥村道，拐上八九个弯，两边都是葱郁的杨梅树直向我微笑。拐上八九个弯，一进村，发现村里几排四五层小楼房在阳光的映照下，熠熠闪光。昔日衰老的房舍和破败的土墙，早已不知去向，只有那散发着悠古气息的杨梅树依旧在风中摇曳，似乎在对我诉说着浓浓的乡情。我的车子还没有停稳，年界近九十的奶奶高兴地喊着我的乳名，颤巍巍地从里屋迎了出来。不一会儿，半村子衣衫不整的小孩围在我四周，用陌生而好奇的目光看着我。奶奶高兴地抱出一个釉黑的瓷瓮子放在我面前说，“来，吃奶奶晒的杨梅干。我顺手揭起瓮盖，顿时，一股扑鼻的酸甜弥漫了整个屋子。我抓起一把杨梅干，分发给身旁的小孩，着他们吧咋着小嘴吃杨梅干的姿态，我油然忆起儿时偷采杨梅吃的趣事。
　　
　　那时，家乡的杨梅树很多，多栽种在祖传的自家院落或者自留地里，杨梅树的种类也有好几种，结出大小不等，形状各异，甜淡有别的果子来，让人既饱眼福，又饱口福。我最喜欢的是“海梅”。这种梅最甜个也最大，更重要的是熟得早，几乎在同一时间开花，但其他梅还是披青衣的时候，海梅皮已经转白了。果皮发白的梅子已经没有什么酸味了，有几许了香甜可口。我家庭院外原来有一棵海梅树，是村子里最大的一棵，是我曾祖父种下的，长得郁郁葱葱，每年都结得满满的梅子。每当别人家的梅子还酸涩无比时，我家的杨梅已经是白里透红了。那时，我们村一群顽皮的小伙伴早已经是对我家的梅子虎视眈眈了。他们挖空心思来笼络我，怂恿我偷摘我家的杨梅。说实话到那时我也早已垂涎三尺了，只是杨梅树有我奶奶看护，苦于无从下手。于是我经常和我的伙伴们串通一气变着花样支开奶奶，等奶奶一离开。小伙伴像猴子一样，嗖嗖嗖地爬上树去，在树上站稳后，有人递给他一根早已准备好的竹竿。小伙伴扬起竹竿，开始有针对性地瞄准那些个头最大，颜色相对最红梅子挥动竹竿。一般我们急匆匆打四五分钟就可以满载而归了。我们伙伴几个，分工明确，有人站岗放哨，有人爬树摘果，有人在树下捡枣。最后分赃，根据出力大少决定多少。大家把梅子分成几堆，我是杨梅树的主人最有发言权，每次都由我先拿；接着是风险最大爬树者次之，捡梅子者，分险最小，由他最后一个拿；其他人员风险不大不少，拿在中间。伙伴几个事先“约法三章”，要是被我家人发现或者抓住，不能供出其他同伙，尤其是我这个杨梅树的小主人。立场不坚定的，以后就没人跟他合作，没有伙伴跟他玩了。我是主人用不着爬树，一般都是在望风。如果不是我奶奶或者我家其他人，即使别人看到，都无关紧要，因为杨梅树是我家的，我摘自己家的杨梅谁也管不着。要是发现我奶奶或者我家其他人来了，我就把指头伸进嘴里，嘬起上下唇，使劲一吹，发出尖利的鸟叫声。树上的伙伴远远地听到叫声，心神领会，即刻泥鳅一样滑下树来，眨眼功夫，大家作鸟雀散，不知道躲到什么地方去了。但杨梅树和地上残留的痕迹会让我家人闻出蛛丝马迹来。但是捉贼要捉赃，没凭没据，只好不着边际地骂骂咧咧片刻，不痛不快地收场了。等我的家人一走，我们可能从各个角落冒出来，又聚在杨梅树下，重新分工合作，鸡鸣狗盗开了。这时候，原来爬树的那个伙伴仍然心有余悸，说什么都不肯再上树了，除了我以外，只有由大家抓龟决定了。从树上摘下来的梅子，我们都来不及清洗，就塞进口里，牙尖一咬，先有一丝酸涩而后是一股香脆清甜，吃得我们满口生津，骨头都不要吐。所以在我印象中，我家的海梅树一般都是来不及等到成熟就已经被摘光，只剩下满树的枝叶。偶尔有一两个残留的红梅子，但都是生长在树梢尖尖上，是我们着帮小伙伴力所不能及的“落网之鱼”。
　　
　　过了一段时间，其他的虎梅、白梅也成熟了，那时大家再也用不着偷了，因为那时家家都有杨梅吃了，那时梅子的味道更加美香甜可口。有的梅子有鸟蛋那么大，结得又密实，挂在树上，把很多枝条都压弯压断了，低低的，触手可及。种在路边的小杨梅，路过的人都会抻手摘几个，谁也不会把他当小偷看待。要是碰上谁家摘杨梅，主人立刻大方起来，对每个路过者都招呼你尽情地吃。如果是大人带小孩路过，主人更大方，非要大人和小孩吃得肚子没一点空隙不可，还非得小孩装几个放口袋里兜着走。熟透的杨梅嚼起来就像在嚼棉絮。肉特别多，吃起来，松松的，甜甜的，虽然不清脆，但老年人，特别是牙齿松动的老年人喜欢，既饱了口福，又不伤牙齿，两全其美。到这时大家吃杨梅吃多了，嘴不再馋了。梅子味道虽然可以，挂在树上，就像满天的红星星，但大家已经懒得动手去摘，更不用说去偷了。这个时候大家的兴趣不在吃，而在打杨梅的那份乐趣了。摘杨梅一般都选在晚饭时分进行。未等大人动手，小孩急不可待地挑上箩筐，提着篮子，扛上长短不一的竹竿，浩浩荡荡地出发了。到了杨梅树下，大伙丢了箩筐，抢了篮子猴子像猴子一样，嗖嗖嗖地爬上树去，站在树枝丫之上，挂住篮子，一手抱住枣树的一根较大分枝，一手不听地摘那些熟透了的杨梅，有的采不到就叫人在树下铺开干净的塑料布，然后使出全身力气，猛烈地摇晃。树上的梅子，就像冰雹一样争先恐后地落下来，敲打在塑料布上，发出响亮的声音，有一种隐隐作痛的丰收的快感。不出一会儿，地上已经铺满了一层杨梅了。一篮满了，递给树下的大人再倒进箩筐里。待树上的杨梅所剩无几的时候，小孩子就没有刚刚那份兴致了纷纷从树上跳下来，这时大人上去。在树上站稳后，小孩就把竹竿递给他。大人扬起竹竿，开始有针对性地瞄准那些仍然倔强地坚守枝头的杨梅挥动竹竿。小孩在地上指挥着要往哪里打，一棵枣树，包打包捡，要一个多钟头，打完杨梅，一家满载而归。大家围着箩筐拣好的吃，吃得不想再吃了，就把剩下的梅子挑出去，倒在竹匾上，像晒稻谷一样摊开了，在秋阳下曝晒，直到晒干为止。杨梅晒干后，利于收藏。等到过年，或者办红白喜事用，杨梅干成为一道必不可少的菜肴。
　　
　　如今我家的杨梅树依然长得枝繁叶茂，年年挂果了。每年春节回家过年的，都能吃到父母加工的杨梅干。春节后返回城里，都要带上很多杨梅干，当作土特产送给亲朋老友。但是去年的丰收季节，奶奶来电话说，梅子成熟了。她想借杨梅成熟为名，要我回家看看。我以工作太忙，难以成行为由没有回家，没有想到去年底奶奶就过世了，一想到这事我就内疚不已，给我留下终生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