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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希腊神话中普罗米修斯盗火的故事，想来读者不会陌生。
相传在遥远的年代，地球上没有火，人们只能生吃食物，每到夜晚便生活在无边的黑暗之中，人类的生活极其悲惨。为了给世界带来光明，解除人类的痛苦，普罗米修斯瞒着天神宙斯，历尽艰辛从太阳神阿波罗那里盗来了火种，从此人类开始走向文明。而普罗米修斯却因此受到天神宙斯的惩罚，将他绑缚在绝壁悬崖上，每日忍受风吹日晒雨淋和苍鹰啄食，受尽了折磨。对于普罗米修斯，人们无不充满感恩与敬仰。这个惊心动魄的传说引发了我关于火的无尽遐思。
在我记忆里，最早读到的关于火的诗句，恐怕要数白居易的那首雅俗共赏的《草》了。“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火让世界充满了勃勃生机和浪漫诗意。他的另一首与火有关的诗《对火玩雪》也颇值得玩味。其中的“平生所心爱，爱火兼怜雪。火是腊天春，雪为阴夜月”更是勾起了我儿时的美好记忆。
对火的喜爱或许是儿童的一种天性，火是我童年忠实的亲密伙伴。儿时的我无论走到哪里，都会随身带上“洋火”（火柴），一有空闲便四处点火。七八十年代的农村，没有烧煤的习惯，柴草相当稀罕，不仅自家的麦秸、玉米秆、豆茬尽数拉回当烧锅做饭的燃料，就连沟沟坎坎的蒿草也早早被村民用镰刀割走。大人们一般不会担心孩子玩火会引起火灾的，只要告诉他不要在草垛边玩火就行了。那时的我尽情享受着火给我带来的无穷乐趣。在空旷的野地里，我和小伙伴们的最爱就是吃“烧烤”。小人儿们自己动手先在沟边挖出小坑，然后把抓来蟋蟀、蚂蚱用草茎穿成长长的一串，放在小坑上，找来枯枝败叶，点着火开始烘烤。不多久，一餐散发着幽香的诱人美味就呈现在眼前。回忆起来纵是现在的山珍海味也没有那种的香甜。让我难忘的还有每年一次的“火把节”，没有西南少数民族的那样隆重，也不同于他们的庆祝方式，想来或许称不上真正意义上的节日。至今已不记得这是一年中的哪一天了，大概因为在这一天大人小孩都要放火的缘故吧。等天彻底黑下来以后，人们把柴草抱到野外，顺着田间小路，边跑边点边呐喊，霎时间火光冲天，像一条条火龙在田间腾跃。孩童们更是撒着欢的舞动着手中的火把，喊叫声、欢笑声久久回荡在天际，直到午夜后方才寂静。我不知道我们曾经的“火把节”的来历以及有何意义，但火留给我的记忆是永恒而神秘的。
火把我的思绪带入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重读那篇闪耀着智慧之光的战斗檄文依然让我激情澎湃，充满感恩。在中国最为黑暗反动的日子里，毛泽东冷静分析了敌我双方的形势，做出了“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科学判断，为中国革命坚定了信心，指明了方向。正是怀着对共产主义的矢志不渝的崇高理想和信念，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抛头颅洒热血，克服了种种非人的磨难，让革命的点点烽火最终在神州大地燎原，从而扳倒了“三座大山”的压迫，取得了新民主主义的伟大胜利，建立了新中国。影片《在烈火中永生》中的江姐、许云峰、华子良等身陷囹圄共产党人在如火如荼的年代里，经受了残酷的战争烈火的洗礼，他们坚贞不屈的信念和大无畏的献身精神是一座座高耸的丰碑，值得中华儿女们永远铭记并发扬光大。
火，与金木水土一起构成无穷世界的本源。我们赖以居住的星球内外都有火的流动血脉。它伴随着万千生灵一路走来，在人类的兴衰苦难中不离不弃。人类的生活和命运始终与火连在一起，用火照明、烤熟食物、温暖身体、烧制陶瓷、冶炼金属、火箭发射、火车运转……火，极大的影响和改变着人类文明的进程。燧人氏钻木取火的故事让我对祖先心生敬意。在刀耕火种、衣不蔽体、与狼虫虎豹为伍的蛮荒岁月，火几乎成为人们生存的唯一依靠，有了火就有了活命的希望和安全的保障。火的运用让人类实现了区别于动物的质的飞跃，使人类攀上了一个又一个文明的高峰。
火早已深深地融入了人们的血液里：期盼幸福美好日子“红红火火”，描述夜晚的美景是“火树银花”，天上的多彩云朵叫“火烧云”，能洞察一切妖魔鬼怪的孙大圣的眼睛称“火眼金睛”，形容紧迫的形势叫“十万火急”，传说中的“凤凰涅槃，浴火重生”的故事让人充满了无尽的遐想……希腊奥林匹亚的圣火采集仪式庄严而神秘，在圣火的传承中实现着人类的梦想与追求。火，承载着人类永恒的文明、友谊与和平。
走笔至此，我差点儿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过。怎么能忘记给了我们光明、给了我们能量、给了我们滋养的神圣的太阳呢？它是一位集自然之火、宇宙力量之大成者。摧古拉朽的烈火是它的永恒的生命和语言，它以它的不朽和神奇书写着天上人间最为动人和精彩的故事。太阳是不竭的大爱源泉，无声无息中孕育着一切生命，生命在太阳的光芒下自由地绽放。
天堂之火铸就精彩人生，地狱之火却成为人类挥之不去的噩梦。火有时会像魔鬼一样让人颤栗，不断制造出恐怖和灾难。我不知道人世间究竟发生过多少次人为或自然的火灾，更不能确定有多少生灵在火中丧生。火烧新野、火烧博望、火烧赤壁，奠定了刘备的三分天下有其一；在抗日战争中，日本侵略者所到之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罪恶之火给中华民族带来了罄竹难书的苦难；二战时，美国战机投向日本的燃烧弹，复仇的火焰几乎将整个东京烧成一片废墟；大兴安岭的大火，让我们丧失了几百万公顷的不可再生的原始森林；央视新址大楼的大火让上百亿的国有资产瞬间化为灰烬；一座座商场着火、一个个娱乐场所失火无情地夺去了成千上万人的生命……
掩卷沉思，嗟乎？叹乎？火依然以其惯有的姿态存在着，自然而悠然。
二
站在火的边缘，聆听火的呐喊，红彤彤的火光诠释着世情的冷暖。
有这么一群人，大概从进入二十一世纪开始，他们每年都要经受一次火的洗礼。火成了他们心中难以抚平的伤痛。
一如往年接上级指示，不允许发生秸秆焚烧现象。理由是：焚烧秸秆，污染环境，破坏土壤有机质，影响交通出行，烧毁树木财产，形成安全隐患。大道理虽说是这样，可对于众多的老百姓而言，他们内心并不买账，一把火烧来，不需增加秸秆还田费用，省时省力，利于播种，而且出苗好，还能减少虫害。他们从自己的理性出发，做着都认为正确的判断。
“用铺天盖地的标语、震耳欲聋的喇叭、入脑入心的宣传让村民不敢烧、不去烧、不愿烧”。这种号召和努力在多数地方变成了一厢情愿。罚款、拘留也好，引导社会力量建草场，鼓励购买秸秆还田机械或对机械进行补贴等措施也罢，最终一把火将乡村干部多日的付出化为徒劳。
如同农民种地一样，乡村干部也有自己的“地”要种。这“地”就是一份职责，一份不让麦秸地着火的职责和坚守。以往防火的情形历历在目：有人在炙热太阳的烘烤中中暑昏倒，有人彻夜蹲守在寂寞的田间地头，忍受着蚊虫的叮咬，有人为了不让火势蔓延，果敢地充当这消防队员的角色，面对火情，毅然冲向火海，用最简陋最原始的方法，以树枝蒿草扑打火苗，眉毛被烧焦，脸被熏得通红。还有人摔伤了腿脚，摔坏了脾胃……他们用自己的执着书写着一曲无人欣赏的悲歌。与消防队员救火最大的不同在于，消防队员救火时，总少不了围观的群众，或帮助救火，或提供火情信息。而在乡村干部扑火现场，往往是只有几个工作队员孤独奋战的身影。站在一旁的老乡们兴奋地又有些忐忑地看着肆虐的大火掠过原野，宛若欣赏一幕精彩的大戏，他们渴望着火势猛烈些，再猛烈些，然后烧到自己的田块。即使工作队员被烧伤也无人愿意站出来帮助扑火。人心就是如此的叵测？人性就是如此的冷漠？一切源于政府不让点火。
干部的辛劳还是让不少人为之动容。他们要么开始清运自家地里秸秆，要么联系机械进行秸秆返田。有一位双目失明、腿脚不便的七十多岁的老人，在已收割完毕的田地里一点点拢着麦秸，艰难地往化肥袋缝制的担子上拉，汗水湿透了他的衣衫。看到此景，一个路过的干部眼睛湿润了：多么可敬善良的乡亲父老啊！当他提出帮助其清运时，老人拒绝了，“我就在地里替政府看着，总不会有人敢去点火，连我一起烧了吧？”
玩火是人的天性，动辄就会有人不顾他人与公众利益扳动手中的打火机。社会矛盾的对立让少数人通过点火去发泄情绪；村干部间无原则闹纠纷、部分人对社会、对政府、对干部的不满，在特定时期都可能转化成点火的动机。屡禁屡烧，屡烧屡禁，秸秆禁烧的结果常常尴尬的成为秸秆烧尽。
一辆消防车拉着刺耳的警笛从县城驶向乡村。消防队接到报警，说一收购户的几十万斤粮食正面临火情。当行至一座小桥时，桥梁被压塌了，消防车沉陷其中，无法继续行进。此时，一辆大型拖拉机正从此经过。消防员赶忙下来，请求帮忙把消防车拉上来。
“拉，可以。你愿出多少钱？”
消防员耐心给司机商量，纵使好话说尽，不给钱就不拉。
一位“记者”拿着相机拍了几张着火的照片，找到正在地里扑火的乡长。“着火的地块没见过一个乡村干部，群众反映没有人管，给领导你说一下，明日要见报。”
乡长赶忙递烟，与“记者”寒暄。“今年情况特殊，麦子倒伏了，收割困难，麦茬深，不易耕种……乡里采取了多项措施，干部日夜坚守在地头，风实在太大，火势无法控制。”
“记者”流露出得理不饶人的派头。“不管怎么说，你们工作不力，还是要报上见。”
“你知道，为防火，乡村付出了极大的努力，即使要报道的话，也希望借你的生花妙笔多做正面宣传，宣传乡村干部的压力和辛苦，宣传群众的真实想法。用你的良善向社会向上层反映基层的愿望，如果能找出解决问题的根本办法，我们都会感谢你，那你就做了一件功德无量的好事情。”显然，乡长的语气中有着不易觉察的无奈和激动。
“咱就事论事，那你晚上到县城宾馆来，咱商量商量……。”“记者”留下了手机号码，驱车而去。到宾馆干嘛？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无需赘言。
夜幕降临了。空气中的浓烟气息骤然加重，熏得让人难以睁开眼睛。一时间，四面八方的火光冲天而起，映红了半边天。麦茬地里的火苗像一条条火龙腾跃着、翻卷着、呼啸着，吐着红红的舌头，发出噼里啪啦的吼叫声，火借风势，风借火威，以雷霆万钧之势横扫一望无际的原野。所到之处，大地一片漆黑，地边的树木悲伤的垂下高傲的头颅。乡长静静地坐在地头，眼泪簌簌的落下。苦涩的泪水中，有对乡村干部处境的倾诉，有对自己辛劳不被理解的悲悯，有多日以来压力的释放。经受了一场火的洗礼，一切又开始了新的轮回。老乡们抑制不住脸上的喜悦，开着拖拉机在一片片漆黑的田地里奔忙，期待着下一个季节的丰收。
不幸的消息接连传来。一个三十岁左右的青年农民去自家地里点火，不想七十多岁的老爹在另一头帮忙，因火起逃跑不及被活活烧死。抱着被烧得面目全非的老爹，年轻人撕心裂肺的恸哭，“对不起你呀，这辈子再也不点火了啊！”一户人家去地里点火，不曾想大火瞬间燃到村庄，一户房屋被烧，全村人一片惊恐。所幸，乡村干部及时赶到组织人迅速切断火源，避免了灾难的扩大。一块近百亩的尚未收割的麦子被熊熊的大火化为灰烬……这一刻火成了有些人的噩梦。
对于火，乡村干部五味杂陈，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他们渴望着在火光中涅槃，渴望着下一个夜晚不再有火的梦魇。面对肆意蔓延的熊熊烈火，我想起了《红楼梦》中的一首诗：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若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
三
我对高深莫测的中医充满着好奇，其中的一点是中医竟然发现了存在于人体内的生命之火。我不得不折服于祖先这了不起的大智慧。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火维持着生命的正常运转，一旦“火势”失去控制，生命系统的功能就会遭到攻击，对人的健康影响甚大。对于这一点，我是外行，相信精通中医术的大夫们更有发言权。
激情之火不是令人心旌摇荡的靡靡之音，也不在炫目的酒池舞林，它在梦想中萌发，在力量、信念、坚持与付出中绽放。我怎会忘记：在五十年代，为了不让刚刚建立起来的新中国被帝国主义扼杀在摇篮里，燃烧着激情之火的志愿军战士，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与朝鲜人民并肩作战，谱写了一曲悲壮的赞歌。我相信，当邱少云被烈火焚身的时候，他的心中一定有一股更为猛烈的激情之火，不然的话，他怎会有如此坚强的意志？面对冰冷刺骨的河水，罗盛教毅然跳入河中奋力救起一名朝鲜儿童，那一刻，激情之火战胜了死亡的恐惧。同样在那个年代，以钱学深为代表的优秀海外学子胸中积聚着炽烈的火焰，舍弃国外优越的物质条件，冲破重重阻力，毅然回到祖国的怀抱，在短短几年时间里，制造出了让国人为之骄傲的“两弹一星”。还有一批批优秀青年自愿上山下乡、屯疆戍边，“北大荒”变成了“北大仓”，大片的荒漠变成了绿洲……如今激情之火依然在燃烧。在特大洪灾面前，在汶川，在玉树，在平凡的生活中，随处可见坚韧不拔和无私奉献的身影。他们舍小家顾大家，舍己为人，用汗水、用鲜血、用生命为民族的复兴、民众的福祉书写着壮丽的篇章。
心与心相通擦出爱的火花。战胜世俗与偏见，熔化坚冰与冷漠，让日月为之动容，山河为之呜咽。莎士比亚戏剧中有一个凄婉的故事：在维罗纳名城，有两个门第相当的望族，累世的宿怨激起了新争。是命运注定这两家仇敌生下了罗密欧与朱丽叶这对恋人，爱火的力量让他们不离不弃生死相依，他们悲惨凄凉的陨灭，和解了他们世代的交恶。曾几何时，围绕梁祝故里的争论成为一些地方的热门话题。梁祝之爱爱得纯美，爱得热烈，爱得绵长。君平之柳，崔护之花，汉宫之流叶，蜀女之飘梧，一个个动人的爱情故事，不知激起了多少有情人心中的爱火，义无返顾地奔向理想与幸福的彼岸。在大众的心中，同样蕴藏着一团不息的爱的火焰，虽不及恋人间那般热烈，但却持久散发着温暖，默默地，燃烧自己，服务社会，照亮他人。
太阳有时会被乌云遮挡，阳光总无法逃避阴影。在世界的夹层里始终潜藏着一股呼之欲出的怒火。利比亚持续不断的战火硝烟，伊拉克传来的阵阵爆炸声，分布于各地的恐怖主义的阴魂不散……世界尚不太平。视线转向国内：社会分配不公、贫富过分悬殊、高房价高物价、官员的腐败堕落、仇官仇富仇警察仇社会……当今社会充满着一股暴戾之气。暴戾的升腾，潜藏的怒火将会喷涌而出，制造灾难，焚毁文明，埋葬理性。
在不同状态组成的生命熔炉里，怒火燃起的是怨怼、仇恨和冷漠，这怒火就是恐怖的炼狱；激情之火、爱火释放的是无坚不摧的正能量，会给世界带来和平、富足、幸福、快乐与安宁。在电影《少林寺》中一个曾经让我纠结的情节再次浮现在脑海：方丈为了使少林寺和众僧免遭涂炭，自愿走向火海被王仁则活活烧死。是的，方丈在浴火中实现了涅槃与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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