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塘很大,围绕它跑一个圈约合读一篇千字文的时间。爷爷讲嫦娥故事的时候,我问爷爷月亮有多大,爷爷比了比说,月亮跟这池塘一样大。我忽闪着眼睛,盯着有时如玉盘有时又如玉钩的月亮,傻乎乎地不信,又不得不信。 小屋很小,说句话的功夫,便可从这头穿到那头。小屋的背面是座山,浑圆,不高,坡坦,上面是密丛丛的树。树不大,枞树居多,其次是郁郁葱葱的灌木与茅草,一直延伸到池边,屋旁。月黄昏时,池边,暗风浮动,疏影横斜,水清浅。 每年的秋天,茅草很茂盛,我们便带着柴刀上山,成捆成捆往家里搬。灌木也不能幸免,堆垒在屋前的阶基上,一座山似的。 院子里有一棵我合抱不完的山楂树,这棵树不单我喜欢。月亮也喜欢,它常常将身子挂在树梢上,荡秋千;喜鹊也喜欢,将自己的窝安在枝丫间,里面时常传出细而尖的喜鹊宝宝的叫声。我见过的,肉嘟嘟,粉嫩嫩,张着大嘴巴子,朝天唧唧唧直叫唤。 那时的我更对山楂树上面金黄金黄的果子爱不释手。秋天,山楂成熟的时候,我便去捡掉在地上黄得让我直流口水的山楂子,忘怀所以去捡,唱着歌儿去捡,挑着个大而黄的,用手擦擦,往嘴里塞。酸得我张嘴闭眼皱眉耸鼻,直呼哎呀,脸上还分明在笑。 小屋的前面是一大片田野,再往前便是树色浓墨的山坡。坡底,三三两两坐落着几户人家,安静如画。屋顶上的袅袅不断的炊烟,屋前边偶尔的几声鸡啼狗吠,成为山村里最能提升动感的音乐。 那片田野,一丘一丘,不规则地梯形上升,我在那些田野里扯秧、插田、杀禾、拾穗。后来看到画家米勒的《拾穗者》,便惊讶于劳动的场面多么相似。那三个弯腰拾穗的女人拾的是麦穗,一定满怀憧憬。因为,我也是。 后来,小屋的屋顶换成了黑色的一片片的瓦,鱼鳞一般排在屋顶的两边。后来,土墙换成了红砖,外面刷上一层白色的石灰泥,地势比以前高了许多。 堂屋的大门两边,父亲请人写上了八个大字:“高台月景,家岭梅乡”。我一直不太明白它的完全含义。父亲读的书不多,这月和梅是谁想出来的呢?尘中见月心亦闲,一颗珍珠似玉盘,高台月景,即使什么也不说,也足以让人心驰神往,气定神闲。家岭是地名,小屋所在地叫高家岭。只是,梅乡呢?梅是没有的,为什么要叫梅乡呢? 沈从文北漂的时候,将他租来的小屋叫“窄而霉”,源自他的生活状况,当时,他的生活窘迫如此。李乐薇将他建在山上的小屋称为“我的空中楼阁”,源自小屋的地理位置与他心中的情意。 我的家,因了这好听的八个字,诗意盎然,这时,我管不住它是不是名副不副实了,骨子里,觉得是,就是了。 如今,小屋已换成了哥的两栋两层楼房,比以前漂亮多了。在池塘靠山的一边曾经的小径开拓出了一条可以供汽车行驶的路。池塘还在,塘基上却是荒草萋萋。戛天乘凉可以并排放上两个竹铺的地方,现在窄得仅容一人走过,还得避过随意钻出的草的肆意偷袭。 小屋不是我个人的,但现在,我把它划到了我个人的名下,那是我的小屋。我童年的记忆都留给了小屋,小屋边的那片池塘,以及后面的那个山坡。 在我的一首小诗里,我是如此描述那片池塘和那座小屋: 那片池塘是三角形的,很大。一幢小屋立在它尖尖的一角,山在旁边陪着,树在周围守着,一只小黄狗躺在树下,安静地眠着。 月光分配的时候,七分给了田野,一分给了池塘,塘基和塘基上的人分得了些许。 小屋也分了些,被月光笼罩着。树也分了些,它忙碌着,在起伏的地上,在轻盈的风里 画出高高低低参差斑驳的影。 日光是陪着池塘的波光来的,走的时候,悄悄带走了爷爷的嫦娥故事。屋前高大的山楂树,还有树下的那只大黄狗。经过波浪划过的水边,我听到树在拔节。 菜心虫一只只点数过的那一大片菜地,荒芜的草延伸到树林边。那片池塘,塘边的小径越来越单薄,已不够我就着月色,数一回星星;或者,翻开唐诗,折一支烟柳。 长大了,寄身异地,我却喜欢上了“梅乡”二字。 有人问我,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这时,我就会将我的“梅乡”讲给他听。 忘了,没有梅。 赞 (散文编辑:滴墨成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