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榨油坊

　　

　　假日回家看望父母，母亲告诉我父亲到新榨油坊去了，让我去看看油榨好了没有，顺便帮帮父亲。

　　我满口答应，拔腿就走。一来父亲80多岁了一个人去榨油，诸多不便，帮忙是应该的；二来新榨油坊是村里的一位叔父辈独自出资建起来的作坊，据说建得不错。这些年来在外工作忙碌，没有机会去见识见识，这次去看看满足一下自己的新鲜感。

　　村里过去有个旧榨油坊，少时候，每年冬天我都要到那里去光顾几次，送茶籽去，跳茶油回，还要在那里守夜，烘烤，推碾子，对它有很深的印象。

　　记得村里的旧榨油坊建在北关路上，是一座四面倒水的泥瓦房，面积大约有250平方米。中间是半径约5米的碾场，东边有是7、8个烘烤炕，西边是蒸笼和茶饼制作场，南边伸出一间房子为食堂，门口是一个池塘，冬天水不多。每年的寒冬腊月，这里可热闹了，全村10几个生产队几百人轮流到榨油坊榨油。轮到我们生产队的时候，大人小孩牵着牛、担着油茶籽、劈柴和少量的稻草，带着粮食、蔬菜，成群结队地到榨油坊去榨油。

　　那时候，榨油的过程有些复杂。

　　先要烘烤。将油茶籽放在烘烤炕上烘烤，烘燥了，才能将它们放入碾槽内碾碎。烘烤炕是小孩子喜欢去的地方。来到烘烤炕上，用刮谷板帮着大人翻动烘烤炕上的油茶籽，从一个炕跳到另一个烘烤炕，有一种说不出的快感。大人在旁是决不允许的，因炕下是燃烧着的小火，万一炕不扎实，掉进火坑，可要你的小命的。所以，最好还是老老实实坐在炕门，帮着添添劈柴，或者放几个红薯进去，利用温热的火灰烤熟红薯。那烤红薯特别香，特别好吃，吃了以后是难以忘怀的。

　　接着是粉碎。就是将烘燥了的油茶籽倒入碾槽碾碎。这个过程，需要牵着牛带着石碾转动，石碾子碾着油茶籽，压出“哗啦，哗啦”的声响。小孩子最喜欢是坐在巨大的石碾上，把着木扶手，在牛屁股后面转圈。扎在石碾另一头轴上的竹扫把随后将碾出的“深沟”扫平，露出黑白相间的油茶粉末。石碾、铁轴、木柱发出“叽呀、哐当”的声音，和牛的脚步声，相互交织，好像节奏感极强的交响音乐，在榨油坊里回荡。一段时间后就将茶籽碾成粉末。当然，有些生产队耕牛不足，往往需要人力推拉，这时候3、4个人齐心协力推着碾子运动。小孩子只能在旁边看热闹，不能挤进去当“绊脚石”了。

　　第三步是做饼。油茶籽粉碎后由大人把它做成油茶饼，才能进入油榨内榨油。做饼的过程需要一些“脚”面功夫。师傅赤着脚站在一块油光发亮的青石板上，将在蒸笼里蒸过的油茶粉末，倒入事先准备好了放有铁箍和丁字形稻草把上，用脚包好、踏平，一个含油的茶饼就成了，然后叠成柱。这个过程看似简单，但还是有一定的技术含量的，因为蒸熟的油茶粉温度很高，需要很麻利地把它包好，又不能让粉末露出来，慢了，烫脚，粉末露出稻草，漏油。小孩子只能在旁边给灶添柴、不断地换装有粉末的蒸笼。

　　最后，才是榨油。油榨像是一个挖空了肚子的大肥猪，大家将做好了的含油饼像叠饼干一样塞进它的“肚子”，键入木棒。4-6个人分开站立，双手握着悬挂的冲锤，呼喊着号子，齐心协了地击打塞入“肥猪”肚子里的“木尖”。每键入一个木尖，出口处便有茶油哗哗地流入下面的器皿。冲锤在空中飞舞，一上一下，大人也随着冲锤变换着姿势，后腿，向前用力，向前用力，后腿，像一个个挥舞着球拍的羽毛球队员，动作幽雅，姿势漂亮，飘飘欲飞。含油的茶饼逐渐变薄，最后变得与铁箍同厚，哗哗流水一样的油流，变成了滴滴清泉。大人们都汗流浃背，休息了。小孩子便靠近去摸摸那悬挂那在空中被汗渍了的冲锤。

　　如此辛苦并快乐着榨油工作，80多岁的父亲肯定吃不消。

　　我急匆匆来到新榨油坊。一进门就闻到了一阵浓浓的茶油香。父亲坐在新茶油坊的门口边。冬天的太阳暖暖地照在他身上，一脸的沧桑。旁边是烘烤炕，劈柴的火焰袅袅往炕内燎，炕上油茶籽上冒着蓝烟。用手摸摸油茶籽，还有一些蒸汽，尚未完全烘燥。

　　新茶油坊外面堆满了劈柴和麻袋装着的油茶籽。它与老茶油坊比较起来有些简陋，面积不大、60平方米左右，是钢管搭起的架子，上盖铁皮屋顶。里面陈设只有4个大约3、4平方米的烘烤炕，1台粉碎机，两架榨油机，1个蒸汽炉。除了烘烤与旧榨油坊相仿佛外，其他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粉碎机替代了碾子，榨油机替代了油榨。曾经让人费力的地方已经被机器代替，大大节省了时间和人力资源。

　　新榨油坊的榨油程序虽然也有烘籽、粉碎、做饼、榨油这些程序，但只需一两个人就解决问题了。下午，我和父亲吃了饭到新榨油坊，师傅已经将油茶籽粉碎了，堆了一地。我去了以后就帮着师傅用铁撮箕将粉末装入底凹且成筛子的斗里，放在蒸汽炉上熏蒸。一分钟左右就端出来将粉末倒进圆柱形的榨油机里。每倒一斗粉末撒上一点秕谷，以免粘连，然后盖上一块圆铁皮，继续倒蒸熟了的粉末，直到榨油机的最上面，最后盖上榨油机盖。启动开关，榨油机便开启自动榨油功能，发出嗡嗡的响声，隔一段时间，里面传来一种撞击的声音。榨油机在利用底部的千斤顶做功，黄亮的茶油从榨油机顶和四周渗出，流入预先放好的容器中。

　　新榨油坊少了繁琐的过程，少了童趣，但节省人力，不需要男女老少齐上阵，也不需要整日里守在榨油坊里，吃烤红薯，推碾子，踩油饼，撂大锤。一个师傅加一个助手，就可以完成榨油的过程，就可以让清亮的茶油汩汩的流淌，成为我们炒菜原料，成为盘中的美味。这就是创造的力量，这就是机械的力量，这就是社会的进步！

　　这些年来，我们很多人都在担心烧瓦、烧砖、烧炭，以及榨油、种田等那些失落的工艺后继乏人；担心那些非物质文化遗产随着父辈们的离世一同走向未知的世界。其实，长江后浪推前浪，世上新人换旧人，只要社会稳定发展，历史的车轮就会滚滚向前，我们的劳动强度就会不断减少，我们就会成为这个世界的主人。

　　新榨油坊，让我不用担心父亲不堪承受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