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的热炕头

王尚桐

小时候，每逢寒假去奶奶家过年，最高兴的事：可以品尝奶奶做的各种年节美食，还可以睡奶奶家的热炕头。

厢房里有两盘大炕，南炕在房子的南边，太阳一直能照在炕上，而北炕就在房子的北边。两盘大炕占了房子的大半，因此，厢房显得逼仄狭小，有两盘大炕的人家一般都人口多，奶奶家人丁兴旺，南炕老人睡，爷爷是多年的老寒腿，滚烫的火炕是最好的良药。北炕多半是小两口或孩子睡，用奶奶的话说：“年轻人头上有三把真火，经冻。”

大炕是用石块砌成，炕面铺的是打磨好的薄石板，严丝合缝，光洁照人。枣木镶的炕沿，被奶奶擦拭得油光锃亮，房子早就打扫的干干净净。一张硕大的白色羊毛毡铺在炕上，拆洗好的被褥整整齐齐叠在炕头一角，墙上贴着新的胖娃娃抱鲤鱼的年画，木格窗已糊上了雪白的粉莲纸，奶奶亲手剪的喜鹊登梅的窗花也飞上了窗，仿佛把祝福也糊上了窗，整个厢房就有了年味。

堂屋里也有炕，这种炕叫小炕，只占堂屋的一小角。小炕通常和灶相连，土灶一般都有两个灶孔，前边在炒菜，后边灶孔熬小米稀饭。在我的印象中，后灶孔上经常煮着一罐茯茶，”咕嘟咕嘟”冒着热气，满屋子的茯茶味，他们叫“罐罐茶”。常常看见奶奶弯着腰，在低矮的灶台前烧菜做饭，灶火映红奶奶沧桑的面孔，汗珠在额头上滚动，年幼的我心中总觉得奶奶厉害，真能干。

紧连土灶的小炕上摆放着一张小炕桌，全家人围坐炕上吃饭最合适。但你必须学会盘腿，一顿饭吃一个钟头，你就得盘一个小时的腿。奶奶是小脚，双足蹬一双尖尖的白底黑直贡呢面的小棉鞋，她上炕有一套程式化的动作：双腿跪炕沿，双脚轻轻拍打几下，双手一撑，双足一收，稳稳盘坐在炕上。整套动作娴熟自如，如同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令人惊叹。

爆竹声中除夕到了，祭拜完祖宗，年夜饭开吃。吃完丰盛的年夜饭，我们个个肚儿圆。熬更守岁是大人们的事，我们撑不住，个个鱼贯上炕，钻入花被窝。平展宽敞的大炕上，花被窝一个挨着一个，花团锦簇，十分养眼。躺在暖暖的热炕上，它的好处是没有睡板床的烦恼，稍一翻身，板床就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令人心烦。又松又软的被窝散发出淡淡的土胰子的香味，我们心中牵心的事是：年初一的新衣裳，枕头下的压岁钱。暖暖的热炕头，很快把我们一个个送进了梦乡。

过年了，拜年的亲朋好友来了，奶奶便会马上说：“上炕上炕，脱鞋上炕。”这话现在是听不到了，客人脱鞋上炕，炕桌上摆满了柿饼，酒枣儿，油果子，糖瓜子……一碗酽酽的罐罐茶一喝，热炕头一坐，一身寒气儿驱走，哎呦，真是美得很。

好的火炕必须好匠人来盘，把式匠人盘的炕，省煤，火旺，炕热得快，不会跑烟，更不会遭煤烟中毒。现在会盘炕的匠人可能已不多了。炕盘不好，生起火就不旺，常常会“轰”的一声，像是爆炸。屋子里马上就是黑灰，烟也不会从烟洞里排出，而是都冒在屋内，这叫“倒呛烟”。而最恐怖的是“倒呛烟”有时候会把灶头的炒菜锅都掀起来，不由让人怀疑灶里是不是埋了一颗定时炸弹。

记得有年开始烧火炕了，总是烧不旺，满屋子的黑烟，奶奶怕“倒呛烟”，拎着火钳，颠着小脚，冲到窗外的烟洞下，低头一看，烟洞堵得严严实实，火钳夹出了饼干、糖块、胰子锅盔……母亲告诉我，拜我所赐，都是我幼时的“杰作”，我把奶奶给我的零嘴全都喂到了烟洞的“口中”。

正月是闲月，爷爷和他的老友总是在小炕上喝酒。一壶老烧子，一盘花生米，动辄喝到半夜，外边的大雪，纷纷扬扬早已一两尺深。我也惊叹，爷爷的盘腿功夫，真是老道！

记得从前在乡下，常流传这样一句顺口溜：“两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可见热炕头在庄户人家中心头的份量，那也是他们心目中的小康生活。如今，进入新时代，脱贫攻坚圆满收官，农民早已奔跑在小康路上，一个都不能少。

每当想起儿时睡热炕头的记忆，那是我人生的一段温暖回忆，美好而绵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