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色有无中
　　
　　福建多山，是众所周知的。但福建却没什么名山，除了在江西交界处有武夷山是全国有些名气外，其它却没什么值得称道的。我开始不知为何，但来了福建经月，一路观来，稍稍明白点。为什么，福建的山实在无什么特色。
　　
　　有道是“五岳归来不看山，黄山归来不看岳。”山以何扬名：奇，高，险，秀，绝；寺，松，雾，云，泉；也就是说，山要扬名，非具有其中之一不可，而如果具有多数的话，那么这山就天下闻名了。福建的山，我现在看来，却没有具有任何之一，山都不甚奇，不是如丘陵般，就是如馒头般，远看近看，想从中找个类似卧佛或美女之类的曲线起伏，也是难得。也不甚高，海拨大都在一二千米，而没有什么四千五千以上的如东南绝壁般，坡度甚缓，一个健康人无须太多攀扶，稍稍喘口气就爬上了山巅。险也没多少，我在三明大田高速公路做事，这里临近泉州，自古的海上丝绸之路起点，中国的茶叶几百年前就从此路出口四海，所以顺带这里的山民都以种茶为业，稍稍不是太难太险的山都被开发成茶山，茶山像梯田那样种着，所以我说就像丘陵一般，高一些的山顶也是圆顶，上面也必然是有土的。长着的也是密密杂杂的杉树灌木。大部份山都被开发了，依开发早晚山上的颜色也是斑驳的，有些更是全黄的，所以秀也谈不上。绝也没有，所有的山虽都是不同的，但也没有什么如鲤背，如尖刀，如人物之类的拟态。
　　
　　福建山中无什么名寺，倒是村中都有些小庙祠堂。我所在和洋村，就有一个雕梁画栋的小庙，在村委会旁边，想是随着经济发展，村里也考虑村民的宗教文化需求而建的。我进去看了看，中间供着神灵，看左侧彩瓷壁画，是个唐僧师徒四人取经的模样，右侧壁画，则是个八仙过海的故事。这都是家喻户晓的神话。看来中国虽大，神话文化倒是一脉相承的。上面估计供的是唐玄装，应算佛家，而神案上除了香烛外，却还有占卜用的“合木”（两块半圆形的木块，合在一起，祈祷后掷出，以分开形状与方向来占卜，忘了叫什么名字）和签筒，庙里是小的，只有一间，自然也没什么解签师。但一侧墙上却写有几百个对应的解签诗。我从没求过什么签，但被清悠静宓气氛感染，入乡随俗，也取签筒，在神案上借了签筒，回身到供桌前，鞠了三鞠躬，然后想好祝愿，虔心闭目，摇动竹签筒，随着哗哗的声音，果然渐渐有一只竹签先在众多的签中掉了出来。拿起看看，在墙上找到相应的解签文。觉得心有戚戚然，似是而非，有五分信有五分不信。回头又想一愿，又摇了一签，然后再对，仍觉有些像神佛给自己心中的祝愿指出了方向，但又像自己早已想到的情形。才觉世间善男信女们为何将祝愿寄以神佛，只为自己心内已早定，而无所凭持，只寄以虚无的神佛，让自己更加的相信自己内心的判断从而心安理得。
　　
　　福建山上如南方的山，多是杉和灌木，没什么奇松，倒是有着许多被开作青绿的茶山。那么在许多地方，茶厂自然也随地都是。福建人也如广东人一样喜欢饮功夫茶的。茶具也是一个大茶盘，五六个小茶杯，再有一个小茶炉上烧着一小茶壶，茶则是当地的铁观音，清绿香馥。取许多茶叶放入小茶壶中，就着滚滚的水，随泡随喝，一壶茶正好倒满几个茶杯，一个茶杯正好一小口茶水。用二只手指捻起，只能慢品，不能牛饮。一二个客人，一二个亲友，在茶气氤氲中体会茶的清香，水的甘美。小杯的茶是不耐喝的，在等着下一壶茶水滚开的间隙，说些闲情逸趣，人情生意，再将世俗所扰的精气神饮入下一杯茶中，化为透骨的爽意。合一句酒诗：“三杯通大道，一斗合自然。”我也觉得饮茶亦然。
　　
　　山上雾是有的，在早晚之间，也是茫茫的白雾，笼罩着四野的山林与民居。无雾时，山是层峦叠嶂，不知山边何处，有雾时，山色是朦胧的，只看见近处几家人家，几竿山竹，几亩荼田。如不思深山的僻远，倒觉得桃源的清悠。如果说石是山的筋骨，林是山的衣装，那么雾则是山的神韵。特别是在阵雨之后，清灵的水雾气从流于山脚的潺潺溪流中蒸腾而起，沿着山势顺坡直上，穿林遮户，随风飘洒出无穷的姿态。褐黄的颜色被洗成青翠欲滴，层层的林叶似含无尽的神秘，平常的山也似有了灵气，值到仙家的飞奔，隐士的青睐。
　　
　　当然，不过有雾，阵雨后的水也增山色。福建的泉也并不如庐山般飞流之下，气势磅礴，但是也牵牵连连，清清爽爽，在林间岩缝中汨汨流下，也没有什么深潭急涧，只在树影与花下穿梭。因水太浅，当地的村民是取水不便的，便也想出窍门，用一根长长的皮管直接到山上的泉眼上，一头放入自家门前的砌好的水池或水缸中。靠着日夜不停的细流，也聚成了可供一家老小用度的清水。
　　
　　春天的山中不光有杉有茶，也是，百花开发，万物生辉的日子。我刚来是三月，就发觉随路而来的雪白的梨花和间在林间村中的粉红桃花。可笑我作为一直不问世事的书虫，竟不识得梅花与梨花的分别，看看那五瓣的白花骨朵，还以为是清冷冰洁的梅花，还作了一首诗道：凌雪梅尚在，逢春桃又开，红白两相艳，共迎佳客来。后来问及山民，才知白色的多是梨花，懊颜不及，但也不想更改了，只为诗以娱人，只为当时此情此景而发。现在临四月，山中响起了春雷，下起了密密的几阵春雨。山中多碗大的竹子，逢雨繁殖，生出了粗硕尖直的竹笋，也是靠山吃山，有些知机的山民就砍了下来，正好三明的泉州的公路在单边翻修，停在公路上等车让路的车辆排起了长龙。山民们就一个个跨着篮，提着袋，装着硕大竹笋挨个叫卖，价格也不贵，自然有爱这山中真味的过客捧场。
　　
　　后来慢慢天晴了，山间的灌木岩下就生出了艳红艳红的花朵，正是那梦里的映山红！她是到那儿都被人深深热爱的花朵。淖而不群的气质，临崖无惧的身姿，更有鲜红欲滴的颜色，在古时人们说是情人的鲜血洒在上面，唤着：“杜鹃啼血”。在江西老家则被看作烈士的像征，看到它就能想到那火红激情的岁月，在朝鲜它更是国花，唤作“金达莱”。而她对于我，也是有生之年意义深远，儿时是为了她携二个伙伴骑着自行车到从未去过的远山搜寻，不惜膝头的摔裂与旅途的疲惫，只记得看到她在山丛中的欣喜和携花归来的一路欢歌。青年时地为了她看到鲜红的颜色，憧憬爱情的美好，开车到深山僻野一再流连向往，脉脉传情；而如今在异乡看到她，则是经过了许多风霜，看到她在绝壁危崖绽然怒发的感悟，更是如看到故乡山色般浓郁的思乡情怀。我是如此喜爱她，宁愿化作同她一样的花儿，在清山绝壁中临风摇曳，忘记世俗的烦扰，不与桃李般争艳，只在人所罕至的深山，开出属于自己的鲜艳花儿，映红一片片墨绿的山丘。
　　
　　2008年4月17日于福建大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