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在姑苏路上，顷刻间，从我口中将张继的《枫桥夜泊》诗：“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背得滚瓜烂熟！沿着这诗路，走进了苏州城。只有你静心住下来，在清晨，在黄昏，在雨中，在月下，漫步悠游，夹在人群之中，透过那薄薄雾，潇潇雨，映着那月光霞辉，看那烟雨人家，碧柳桃花，小桥画舫，丽姿女；听那如歌如幻的吴侬语，悠悠吟，踏踏步，脆脆铃，遥追吴王夫差西施范蠡，方能灵犀暗通，真正领略这姑苏生气勃勃有的韵味风情。然而，这也绝不是今日全部之苏州。
　　
　　我们一到苏州城，便有姑苏味。苏州与其他城市相比，确实有与众不同的风味。苏州不产名酒，但姑苏味似酒浓地醉人。你先看大街上的华楼美厦，大都是近几年拔地而起。扬州的、飞檐翘角的歇山顶多，而苏州的却是马头山墙多。这正和仄仄的巷陌里那粉墙黛瓦的古屋相映成趣，流溢着江南水乡的情调。
　　
　　苏州这个地方确实同水有着深情缘分，浩浩的京杭大运河一到这里就变得水平岸阔，贴着这座美丽的城市拐了一个舒舒坦坦的大弯，像用一幅绿缎子将它柔柔地裹了起来。还有那闻名天下的太湖，三万六千顷丰盈之波为水城提供了不尽的源头。两者一汇就让苏州有了那种此水独厚的感觉。那围着城转的运河正像人的动脉血管。从苏州的水巷，我想到在当前经济领域比较时髦的名词——流通。苏州历史上的繁荣和现代苏州的发展，是与古城水的流通分不开的，是水的流通引来了舟楫，大船驶进运河，水船摇进水巷，曲曲弯弯地开始映出“夜市卖菱藕，春船载绮罗”的一幅幅盛世繁华图。因为即使在现代水上运输也是成本最低的运输方式，何况在交通极其不发达的古代。
　　
　　走进巷陌，那一耸耸古塔，一道道小河，一座座小桥，形成了玲珑别致的风貌。“君到姑苏见，人家尽枕河，古宫闲地少，水巷小桥多”，历史在这儿仿佛滞住了足。苏州的河、巷、桥是融合在一起的。站在西门黄鹂坊桥上看，那桥下面有曲曲折折的浣衣古埠。两岸苍迈古朴的石驳堤上，是矮墙短格古窗，窗下岸壁上还楔着一块块石条，组成了悬空坡道石埠。那两边枕河而居的人家，晾衣竿互搭窗上，有的一空分居两岸，中间架起过河廊。那清冽的河水不停地流着，一只小船悠悠地摇了进来，船舱里放着一只篾箩，船头上立着一个手操网兜的人，其实他不是在打鱼，而是用网兜搜罗水面上的菜叶纸片塑料袋，并一路告诫在古窗上探头张望的孩子，别把纸屑杂物再扔到河里去。我们在大街上常见打扫马路的清洁工人，谁见过在河面上打扫卫生呢？原来苏州人的眼里，水巷也是小胡同。这真是“岸上一个苏州，水中一个苏州，两个苏州一样风流”。只因有了水中，多了水，苏州才被人称为锦绣江南的一颗明珠，才让人有了对于梦里水乡的牵念。
　　
　　苏州小巷里的古木花树之盛，也为全国所少见。你从巷陌里往左右住家看，众多的小院里都有花木盆景，有的古窗上还藤蔓缠绕，别有情趣。有的小院的古树上还筑着鸟窠，这在其他城市里更少见。当子规啼彻五更天，将我们催促得早起，我在窗前的那片林子里，借着晨曦，久久地窥见它那灰灰的美丽羽身。
　　
　　自然，苏州最诱人的还是千姿百态的园林。据说一座姑苏城内就曾有二百多个园林，现在还存有一百五十多个。论山石的自然浑朴，当推环秀山庄；论建筑的宏精幽深，当推留园；论布局的开阔疏朗，拙政园为冠。但我更喜欢小巧精致的怡园和拙政园，它们似乎更有姑苏情味，不就是“小家碧玉的”的娟秀味吗？它不仅体现在清雅的园林上，小桥流水上，花墙漏窗上，也体现出吴侬软语、方俗风习上，有人说苏州话缺少了丈夫气，姑苏城本身不就是一个袅袅娜娜顾盼生情的女性形象吗？苏州姑娘长得苗条纤细，加上俏丽旖旎的吴音，轻盈袅娜的衣着，更显得柔媚秀灵。苏女的刺绣，就很有名气嘛。苏州的小玩确实是多，难怪《红楼梦》的薛蟠带了一箱到大观园，还使苏州姑娘林黛玉睹物伤感呢。姑苏的灯彩、团扇、折扇、檀香扇和彩纸玩具、车木耍货，都透着姑苏的娟秀味。
　　
　　据说苏州城外寒山寺的大钟，敲击一记，余音袅袅竟长达三分钟。苍莽的钟韵，在幽深的巷陌里悠扬，该是怎样的一种情调啊！但你走进市中心繁华的美食大街，就完全是另一种情味了，既是古代的，又是现代的。那繁灯絮语的餐馆酒楼，闪烁着富丽之美，那丰饶的姑苏小吃，更富有水乡泽园的风味。
　　
　　苏州人历来吃得精细，吃得讲究，这在全国是出了名的，但也并不是说，苏州人动辄就上茶馆酒楼。人们说苏州人在吃上也有那么一股灵气。岁时节令，他们总翻着各种花样，什么春饼夏糕啦，秋酥冬糖啦，什么元宵汤，清明团，端午粽……苏州算是个佼佼者吧。
　　
　　苏州是人杰地灵的风雅之地，谈姑苏味，还不能忘记苏州的方寸印刻和盈尺缟素。苏州的古玩字画，那真是比比皆是，这正说明苏州人风雅擅绘的多。苏州的文物商店，耸立在人民路，为古色古香的大屋顶建筑，门口踞着两尊石狮，很有富丽雄精的气势。街上的古玩字画更是鳞次栉比，而且店名古雅。有墨缘堂、玩石斋、天赐阁、冠云轩、一山房等等十几家古玩店，然而姑苏的个性和风格却永远在这块土地上，是怎么也带不走的。
　　
　　苏州不像其他城市，片面追求现代化的洋楼建筑，拆掉环桥古屋，建造积木式的大街。他们宁肯另造一座新城，也要保持住苏州老城的姑苏味。有人说那是使历史凝滞的包袱。依我看，那包袱里包的，不正是吴文化精粹凝汇的姑苏韵味吗？试想想，一座有二千五百多年历史的“锦锈古城”，要是失去了自己特有的情味风貌，它还能存在吗？（22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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