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山还是那坐山、水还是那条水、路也还是那条路，山里的人和人们的生活，却悄悄地在变化着，绘画是否也应该打上时代的烙印？我和土子却不知道。　　
　　
　　秦岭我拜谒过多次，但从来没有在黄昏下领略她的柔情和风采……。
　　
　　庚寅十月，当秋意染红了山涧，枯黄的叶子在秋风里尽情舞动的时侯，夕阳把金色涂向了人们头顶上，马路中央和房沿上。山坡上村民们正收获着秋的果实，牛羊吃着将要枯黄的草，画家却在描绘着感人的山林、沟壑和流泉，一缕平和融入在情绪中，唯有岭上的风不安宁地做烦着。
　　
　　残阳秋岭，更火林屋，弯弯的山路上，二位婶子说话答话的走在回家路上，她们似乎聊着什么？是庄稼的收成，物价的疯涨，还是娃娃的婚事和生意的赔赚？说到紧要处，便红脖子涨脸争个不停，甚至还报怨着烦心的秋风。我和画家土子也收完了最后一笔写生，挟起速写本，踩着落下的叶子，去寻找夜晚的歇处。下山路上，我们遇到了回村的婶子，便打听着：“咱这的农家乐，哦一晚上多少钱？”婶子说：“看你是住普通间，还是标准间呢？”我真末想到商品经济把实称的山里人变得文雅了许多。土子忙解释说：“我们是来画画的，不是游客？”那婶子狡洁地挤了一下眼睛说：“我看你俩就不象个逛山的”，“是这，我给你们领一处人家，实称的很呢，”又低声说：“价钱最底还到十元就到成了，可别说是我说的呀？”我们忙回答：“那能呢！”婶子放下肩上的空笼，让另一婶子看着，便领我们去了公路边的农家乐。还没走到院子门口，那婶子便大声喊到：“老二家的，接客咧！”我听了吃一惊，急忙说：“婶，你甭喊“接客”二字，让人家听见了还以为……”婶子笑了说：“再甭争咧，还难为情个啥呢？没有人误解了，”那老二家的嫂子笑着说：“哦有啥呢？我这都一样，价钱好说，关键是看满不满意呀？”婶子忙说：“你们谈？”扭头就走了。
　　
　　没想到这几年，山里头的婆娘们比城里人更开通。
　　
　　这是一个寂寞的山凹，但这也是一个并不寂寞的农家。一座二层洋楼，左边盖了一间平顶灶房，右边靠隔壁伙墙立了一块若大的广告牌，上写“农家乐”字样，广告牌下撂了一个鸡窝，里面困着一只鸡，主人说：“这是土鸡子。”我想，这鸡大概也是广告吧，我又憾叹，这土鸡秀的巧妙与无私，也够得上名鸡了。一棵梧桐树，遮去了院子的大半个荫凉，不锈钢的大门两边，是两个方形柱子，柱子两边的围墙，是用不锈钢做成的拦杆，远远看去，还真不象一个农家，倒象山洼里撂了个乡政府。那二嫂子前后张罗着……。望着她那干练的动作，心想，她一定是钟楼上的雀，经过大世面的吧!我便估计价钱不会松泛，她麻利的领我们看了床铺，感到干净舒适，山里人做生意，不看身份，统统一个价，爱住不住，反正过了这架山就没这个店。这嫂子也不例外，张口要“官价”，画家听了并不为然，于是抬出了介绍的二婶子，说是亲戚来者，嫂子才罢了松了口说：“按优惠价吧”，方才下塌住下。那女人遂下楼准备晚饭去了。
　　
　　土子无奈的说：“算了吧？咱只好将就一晚了。”
　　
　　望着那女人背影，觉得这院子少了男主人而显得冷清了许多，阴气重了点，若大一个农家院子，只有一个女人和两孩子撑着，再无别人，不知那女人是独居，还是她男人在……，也许男人在城里干大事呢？、说不准还是个官呢？，猜想使我陷入了深思。嫂子的干散利索，支干棱整，说明了她男人绝不会是山里的农民，不然，这么漂亮的媳妇独自在家接客，实实是一种不雅的事，在乡党中难一说清楚呀?农家乐就是再开明，也不能让一个女人家，黑咧留两男的在家过夜吧？。
　　
　　这个小院，因女人而温罄，因男人而寂寞，也许这正是经济文明的产物呢!
　　
　　站在二楼的阳台上，扶拦远眺，望见远山巳起了轻雾，太阳早己落下山去了，蓝色的天边正泛着淡黄的余晖，看见嫂子正在院子里的水池子旁洗菜，她一边洗菜，一边用眼角瞟着大路上匆匆而过的路人，不时还招呼着自家的生意。
　　
　　这嫂子一定是心气很高的女人。
　　
　　夜黑的时侯，风还在岭上忙活着，俗话说：“十月的风，钻窟窿，”我俩不由打了一个寒颤，过了没一袋烟工夫饭做好了，两个小孩子一前一后，端着托盘鱼贯而入，摆上饭菜说声：“慢用”就下楼去了。桌上除了两碗苞谷糁一盘洋芋菜，还有一盘土鸡蛋，我想，这撑着盘招待客人定是从城里学来的，我问土子：“这土鸡蛋是院子那只下的吧？”土子闻了一下说：“未必是？看来不象是当地土货呀？”在我记意中，山里人待客，历来用的是粗瓷老碗，洋芋丝切得象板凳腿，锅盔馍用柳条筐盛着方显豪气，如今，这种豪气全没了，剩下的净是赚钱的细禾，时代让山里人细法了许多。
　　
　　饭罢，主人并不收拾饭桌，跌拌了一天的画家该歇下了。
　　
　　才黑咧，听到了几声狗叫，随后一切都淹没在黑暗里，寂静到无限中去了。画家到陌生地方晚上贼铺，土子半天都没磕睡，睁着双眼想着心事，我坐在被窝里整理白天画稿，搜索着记忆中的山坡，林丛，河流和弯弯的山路，以及路上走来穿西服的汉子和穿高踉鞋的婆娘，还有拄着拐棍的老人和羊群，他们的生活变得如此之快、之新、之鲜、之文明，影响着他们的心态和性情。山里写生能画出什么呢？这些变化是否直接影响到中国绘画的变革和转型，我不知道，昔日入画图的茅舍、草屋、小桥、如今变成了四方块，洋伙匣式的洋楼，山也被开发得四零八落，四处撂着塑料袋，洋包装的垃圾，河水恶臭，人工雕造的景观呆滞，完全失去了山的灵性和风情。我问土子：“我们还能画出什么呢？山水画将以怎样的情结告诉人们写意的真实呢?”没人能回答吧？中国画的存续将怎样表露时代的错误，使画家们都陷入了痛苦的思索……。
　　
　　这时侯，吱呀一声打断了思绪，看到外面一片漆黑，听不见一丁点声音，一股寒风吹开了虚掩的门，寂静和无聊笼罩着整个山村，连黄狗和土鸡也进入了酣睡，那嫂子也许早就进入了单调的梦乡，也许她正因为挣钱，正满足得在被窝里窃笑哩。我不知道她是否因为今宿价钱低而懊悔呢？也许她也会无眠的睁着大眼睛，望着天花板发呆，此刻，她会想起自已的情人吗？一连串的思绪如乱麻一般缠绕着无眠的夜晚，她作为女人在无人的夜里；也许会想男人和女人的事；支杂了一天乏了、累了、困了，兴许什么也没想啊。山里的夜晚风大，刮得人更睡不着，只好睁大双眼，在黑夜里乱想着……。夜风让人泛起无限遐想，享受着舒坦和难受，谁要是能有这么丰富荒诞想象，也真是一种幸福。黑夜是孤独的、痛苦的、烦心的、同时也是快乐的，黑夜让世界上多少人在城市、乡村、山岭的某一角落，生死、痛苦、欢乐、贫穷与富有过程着他们各自的命运。
　　
　　夜宿山中，秋风岭上，我唯恐遇上个黑店，在风高夜黑的楼上，突然冒出两歹人，手执明晃晃的钢刀，一闪一闪，步步逼近，让人眼晕，你能知道这后来吗？要不惨遭贼手、要不魂飞魄散，听老人们说：“山里乱扎坟极多。”山坡上夜静了，经常听见女人哭声，那女人穿着白衣白裤、血脸、红头发、丈二长的手指甲，哭累了，还把头卸下来放在膝盖上梳头呢。越思越惊恐、越想越害怕，我竞不顾土子是否睡着了，用被子蒙了头硬睡下了。土子的酣声和喃喃的梦呓声，都一律的记不起来了。半宿的折腾，累了、乏了、糊涂了、一切都不知道……。
　　
　　鸡鸣一声，睁开眼太阳已经从山顶上爬出来了。
　　
　　我们也该起床了，伸了伸困乏的懒腰，向窗外望出去，山雾和炊烟搅在一起，象云、象烟，象雾徘徊在山凹里，想起昨夜的乱七人糟的胡想……，不觉好笑起来。画家土子也起床了问：“笑啥呢？”没等我回答他也笑了。我知道他昨夜也许有过相同的胡想呢？画家心里都是相通的。
　　
　　山还是那坐山、水还是那条水、路也还是那条路，山里的人和人们的生活，却悄悄地在变化着，绘画是否也应该打上时代的烙印？我和土子却不知道，怎样变化着才和时代相适应相符合呢?有人说：“笔墨当随时代，”我不知道是怎样的相随？有人说：“写意中国”，我亦不知道是怎样地写出她的意呢？经济与艺术、铜臭与绘画，变革与转型，作品与产业，我们又能说谁更好呢？
　　
　　路上的行人慢慢多起来了，山中的宁静，被车声、人声、汽笛声打破了，沸腾的一天又开始了。山上秋风又刮新了一轮日子，天道既是如此？使得人们在生存与绘画之间困或、痛苦与徘徊着。迎着朝阳，也许画家能走出一条转型时代精神自由的多元国度来。
　　
　　岭上秋风，仍然在日子的夜里，发生着许多许多难以忘怀的故事……。
　　
　　庚寅十月于余曲少陵塬畔城壕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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