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去台州仙居时，车子一路上在群峦叠嶂中穿行，午后雨过天晴，灿烂的阳光洒在群山之间，把山上的一草一木映照得异常鲜绿。半山腰不时可见或高或低的楼房，同行的人见了都说住在这样的山里该多好啊！我说，我们外人看，觉得那是一道风景，住在这样的山谷中浪漫而有情调，可是对于常住在那里的人来说，就是一种习以为常的生活，未必会有我们这样的心情，或许更多的是艰辛。
　　
　　到了仙居县后，一行人都下了车在妻同事老家门前的那条溪流上玩，桥下的溪水清可见底，我目测了一下，大概有半米深。夕阳照在溪流上，再穿过溪水直达水底，溪水在这样的光照下透明的似乎不存在，几位女孩子脱下鞋子，在溪水里尽情地玩耍、拍照。距他们大概50米不到的距离，有一位年过半百的大叔走到溪水边，毫无顾忌、旁若无人的脱光了衣服，站在水里洗了起来。他并没有把身子全部没到水里去，就在那里赤身裸体地站着，用手掬些水擦拭着身子。先看见的人惊叫了一声，说那个人是不是疯了，怎么能一丝不挂地在那里洗澡。其他人循声望去，一齐看向了他。我说，那个人回到了原始社会。另外一个人说，人家那叫返朴归真，回归大自然，多率真啊。我们觉得看他洗澡有些不礼貌，都把头转向另一边，继续欣赏着溪水和周边的风景。那个人洗了一会儿，穿上衣服，然后从容地离去。
　　
　　我们都以为那个人可能是一时心血来潮，受不了夏天的炎热，才毫不顾忌地下到溪水里洗澡的。第二天，我和妻又去到那个溪水里玩，正当我们坐在溪水中突出的石头上尽兴地享受清凉时，我一转身，发现在上游100米左右的地方，又有一个大叔脱光了衣服站在溪水中，他同样赤身裸体地站在那里用手掬水，没有把身子没入水中的意思，在他不远，就有几个正在干农活的女人。我才知道，站在溪水中赤身裸体地洗澡，是山中男人的习惯。这让我想起了宁波的一个风俗，无论是在大街还是小巷，男人可以随时随地地小便，甚至可以无视女人的存在。
　　
　　妻同事的老屋是江南常见的两层结构，上面一层为木楼，整个房子斜靠在山脚下。房子左边是从山上流下来的小溪，小溪里的水同样的清澈，可是里面堆满了不同的垃圾，溪水散发着一种腐臭，不时的被山风吹到房子这边来。在老屋的门前，有一个很大的公共厕所，厕所说不上干净，倒也不十分脏，可还是有些腥臭从里面散发出来。我大致观看了一下，整个山村的房子都算不上太好，很多人家甚至都还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土坯房，斑驳得让人觉得似乎受不了狂风暴雨，但是它却很坚韧地挺立在那里，成为山里一道别样的风景。
　　
　　那天我们忘记了带杨梅篮，和妻一起去买，山里少有的几家小卖部都没有卖。我看到村子里采杨梅的人都挑着很大的柳篮或竹篮，又看到小溪旁边长满了柳枝，就对妻说我们编一个篮子吧。我站在树边用手拽了一些柳树，打掉柳叶，带回到了妻同事的家，坐在门前开始编起了篮子。编到一半，妻同事的母亲从厨房出来，问我在做什么。我说，闲着没事，编个篮子。她看我编得很慢，就接过去编了起来。她编得很快，动作娴熟而专业。我说，阿姨您很专业啊，你们用的篮子都是自己编的吧？！她很专注地编着篮子，只笑了笑，没有说话。
　　
　　编了一会儿，柳条用完了，柳篮只编了一个半，她把只有一个底和半个边的篮子递给了我，又回到了厨房。坐在一旁的妻同事的十多岁的小外甥对我说，现在怎么办，不编了？我说，你家有没有竹子啊，我去砍一根，用竹篾编。他说，后山就有，我不知道是谁的，我们去砍一根，没人会说的。我说，好，就跟着他去后山砍了一根竹子，把竹枝全部打掉，带了回来。我是很小的时候，见过父亲用柳枝和竹蔑编篮子，并没有亲手实践过，所以把竹子带回来准备削成竹蔑时有些笨手笨脚。不一会，妻同事的母亲又出来，见我用一把镰刀在做竹蔑，可是竹子总是不听使唤，她过来接过镰刀，三下两下就把一根竹子削成了竹蔑。我说，阿姨，你真厉害！
　　
　　我并没有亲见她们编篮子，但是我看到他们采杨梅时用的几乎都是柳条或竹蔑编的篮子或筐子，就知道山里人家都是自家编篮子的，他们现在过的生活基本上还是自给自足的那种传统农耕方式，就像小时候我的家乡一样，那时我经常见我父亲在农闲无事时，去外面砍来柳条编柳篮。
　　那天，我们摘了很多杨梅，同时把树下掉落的杨梅全部扫了回来。听妻的同事讲，如果我们不捡拾那些掉落的杨梅，它们将由他年迈的母亲一个人去捡拾，背下山来。他的父亲去年大病了一场，虽然从鬼门关折返了回来，可是再也不能干重活了，所有的体力活都落在了他母亲一个人身上。
　　
　　下午我们又去另外的山上摘了一些杨梅，坐在山上休息的时候，看到很从山民从山上挑杨梅下山，他们用一根带钩子的杆子钩出肩头的扁担，以此来减轻肩头的重压，还可以防止下山时所造的失重。杨梅太重，他们走一段路就要歇一会儿。歇息的时候他们把那根带钩子的杆子倒立在扁担中间，扁担两端的杨梅筐就被那根杆子稳稳的挑了起来，而不必着地。我对同伴笑了笑说，山里人家真是聪明，能够想出这么多省力的办法。但是我知道，所有省力省时的方法都是他们面对艰苦生活，所想出的无奈办法，后为就成为一种风景。后来我想起了妻同事说，如果我们不帮他拾起那些杨梅，它们就将由她母亲一个人背下山，看着那些在山上歇息着的农民，我想一个年迈的女人背着杨梅一趟趟地下山，该是多么艰辛的事情啊。
　　
　　回宁波的时候，大伙都上了车，我说去方便一下，就飞跑到门前的那个厕所，一推开半掩着的柴门，看到一个大叔贴着门坐在瓷砖砌成的小便池上大便。我吓了一跳，以为又遇到了一个神经病，就又仔细地看了一下厕所，发现里面的几个大便池全部空着，而且非常干净。我不知道那个人为什么一定要赤身坐在小便池上大便，那样既不雅观，也不卫生，大概这就是山里人的习惯吧——在我们看来那是一种近乎野蛮而愚昧的生活方式，在他们看来那是理所当然。
　　
　　汽车很快驶离了那片美丽的大山，我坐在车子里面，再次向外面看着依次向后退去的山景。我想起了那条清澈的小溪、溪边裸洗的山民、在半山腰歇息的采梅人、为我编篮子的阿姨，还有……有时我们看他们，觉得生活在那样的青山绿水之间，是一种走近大自然的浪漫情调，可是在他们看来，生活在那里也许更多的是一种无奈和辛酸，还有远离文明的生活方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