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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面以明代鼎盛时期漕运为中心，全景式刻画全长1794公里的京杭大运河沿线山川地貌、人文景观、民风民俗，只见舟楫帆樯林立,亭台楼阁不计其数，万余人物鲜活生动，江湖溪流、平畴田野、城镇村庄、滩涂港渠、坝闸水关穿插其中，天地、山川、风物浓缩在一张超长的宣纸上，形成鸿篇巨制。驻足观摩，不禁让人产生一种震撼的感觉。 从此，这条贯穿京、津、冀、鲁、江、浙6个省、直辖市，沟通海河、黄河、淮河、长江和钱塘江五大水系的世界最长的人工运河，常常萦绕在心间。我梦想有一天不受时间的约束，扬帆航行大运河全程，访遍沿线的城市，以至于每次参加各地的书画展览、艺术品拍卖会，都要留意大运河题材的作品。天长日久，过目不忘现、当代国画名家以运河为题材的作品，渐渐地，通过丹青神游了大运河各处风光景物，感受沿岸的盛世文明。 京杭大运河申遗成功的那个夏夜，我在家酌饮红酒庆贺，微醉了，迷迷糊糊靠在红木摇椅上，轻轻摇摆。半梦半醒之间，只觉得耳畔温风习习，近处有木桨划水的欸乃声，远远地，富有节奏感的声音传来： “开船喽，啊嘿呀嘿，嘿嘿嘿，嘿哟嘿，咿儿呀哟，咿儿呀哟……”嗓音像运河水势一样平稳和缓，既洪亮又带了些抒情味儿。那不是通州的船工号子吗？！ 我努力睁开眼睛，恍恍惚惚发现自己倚在一条画舫前舱的软榻上，旁边的案板上有一盏茗，一壶酒，一缕香，一卷书，一张瑶琴。舱板雕着牡丹、芍药、荷花、菊花等图案，有百鸟朝凤图案的绣帘可开启闭合，透过漏窗，舱外月色朦胧，灯影憧憧。我挣扎着起身，出了舱，站在舫舷，眼前全是慢镜头一般交替出现的动画场景，有工笔，有写意；有重彩，有淡墨，有泼墨，有浅绛；有山水，有花鸟，有人物……画舫竟然在无数的画中漂游。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幅大写意山水画，水墨淋漓渲染天地悠悠，烟雨空濛，群山蜿蜒如黛，衬托出耸立在山顶的两座宝塔，画上题款：玉泉山运河源头，邵宇作于北京。玉泉山是北京西山东麓支脉的一座山峰，临近颐和园的万寿山，水源充沛，流泉密布，泉水清澈晶莹如玉，既在京城供水系统中占极其特殊的地位，又是沟通大运河的通惠河上源，乾隆皇帝有诗赞“玉泉原是水源头，量水高低事蓄收”。那画面上的双塔就是玉泉山上最具标志性的玉峰塔和妙高塔了。 姚奎作品《漂来的北京城》里，近处是一艘大帆船停泊在码头边，远处是流光溢彩、璀璨炫目的北京城夜景，细看有小桥、亭台、城郭、故宫等。从古至今，水上航运都是载货量最大、物流成本最节省的经济大动脉。京杭大运河开通千余年来，大规模的漕运，将南方物资诸如丝绸、茶叶、稻米、水果、食盐、瓷器、红木家具、文房用品、竹麻制品、水产品、工艺品，以及更大宗的建筑材料，从水上源源不断地“漂”来，造就了辽燕京、金中都、元大都、明清顺天府以及现代首都的辉煌繁盛。 画舫披着月色，驶上通惠河往南方而去，“一支塔影认通州”的燃灯塔倒映在静静河面上，越来越远，渐渐地消逝在灯火阑珊处——程锡灜水墨小写意《通惠月初上》赏毕，意兴盎然。接着，赵松涛的泼墨画《京东第一山》呈现了一幅浮云烟涛缥缈，峰峦叠翠如苍龙卧波，奇松耸立悬崖，山涧流水潺潺的大写意场景，这就是“山水与古迹并著，寺院与园林共存”的天津蓟县盘山了。而孙克纲的《盘山胜景》则是工笔加小写意的青绿山水画，群峰攒簇，岩岩兀立，青松蜿蜒，山道盘旋，直上云天。 天蒙蒙亮时，透过大片的绒毛白蜡林的空隙，影影绰绰可见远处有浩浩荡荡的船队，扬帆鼓风绵延不绝地过往在运河上——这是王颂余描述《千帆漕运涌津门》的景象。天津处于京杭大运河南北端点，运河在境内全长140余公里，居漕运的枢纽地位，那种日过千帆，商通四海的繁华景象经书载或口传，一直流传至今。清代崔旭以诗咏津门：“潞卫交流入海平，丁沽风物久闻名。京南花月无双地，蓟北繁华第一城。” 接踵而来的是张复兴《天津怀旧》、徐希《古运河上》、何海霞《运河写生》，不约而同地表现千船降帆，纷纷停泊在天子渡口天津卫，货物卸装，热闹非凡的场景；画面不起眼的角落，偶有纵横的街道和整齐的胡同，还有商贾店铺，茶肆书馆，五行八作隐约显现，这是对“天津是大运河载来的城市”的说法最好的印证。 一路向南。遥望沧州、临清、德州、聊城、济宁、枣庄、徐州、宿迁……过了一山又一山，一城又一城，一渡又一渡。 绕过王学仲水墨酣畅的《杨柳青青漕泊图》，停过应野平、姜宝林笔法苍健墨韵神彩的《古运河畔》，穿过吴冠中用笔简练意向深远的《运河桥》，恋过刘春华倦鸟归巢华灯初上的《运河小镇》，品味了亚明《运河岸边是我家》、李明久《河上渔家》、聂欧《水上渔家庄上客》里惬意闲适的情趣生活。孙墨龙《家在东平湖》里水灵的渔家女冲我抿嘴笑；孙其峰《运河小景》里的鱼鹰在岸上神气地拍打翅膀；张广《运河饮马图》里矫健的黑马对着远去白帆昂首嘶鸣；汪观清《浴水》里的三头大水牛，在河水中浮沉好不开心；富华的《河清蟹肥》里，“二甲传胪”纷纷爬出了芦苇丛；黄胄《晨曲》里的小姑娘与一群大白鹅在岸边戏耍，旁边的大黄狗朝着画舫“汪汪”欢叫。 江南近在咫尺。 一不小心，画舫驶进宋文治气势宏大的《运河两岸春意浓》，苍劲凝练的笔墨，清新秀润的画风，以纵向构图表现大运河两岸的旖旎风光。运河这边，村庄掩映于成片成片烂漫桃花中，山丘林立，将一片水田与村庄静静地揽在怀中；运河那边，房屋鳞次栉比，沿河而建，与一片绚烂春光融为一体；运河大桥下，运输的船只来回穿梭；运河绵延的远方，帆影点点消隐在浩淼烟波中。画面意境深邃隽美，将江南春天的柔美与烂漫表现得淋漓尽致，让我流连于这样的情致中。 白云碧水间，阳光普照，水天相接处波光粼粼。画舫穿过周怀民描绘的一片绿泼万顷、飞鸟翔集的《芦苇荡》，一头扎入陈大羽的《千里荷香万里稻香》深处，其用笔以浑融的墨块和苍劲的线条浇铸成荷叶、荷花、莲蓬的“骨架”，再大写意地泼洒鲜艳的绿色、红色、褐色，浓重的墨色与热烈的颜色交织成斑斓厚重的纹理质感，然后以蜻蜓群舞、青蛙跳跃来点缀，尽显天趣。 “小妹撑船绕绿荷，阿哥随唱采莲歌；一声情调心相印，戏水鸳鸯透碧波。”循声望去，只见一位婉约有致，楚楚动人的粉衣少女托着腮坐在小船上，满怀心事地望着莲花出神；身边的箩筐里装着新鲜的莲蓬，还有一只鱼鹰乖巧地立在她的脚边，好像在等待主人的指令——这是华三川的工笔重彩《采莲图》，画面华丽优雅，充满超然脱俗之美和飘逸灵动之气。 来不及心猿意马，那采莲的女子不知何时从画中消失了，竟然又春风一样飘进画舫，在前舱坐定，弹起瑶琴，难道她是流落在凡间的仙女？琴曲不知是《高山流水》还是《潇湘水云》，总之引人进入了碧波荡漾、烟雾缭绕的意境。 还没有完全定神，隋炀帝从戴敦邦的画中走出来，颜真卿从韩玮的画中走出来，李白和杜甫从谢志高的画中走出来，鉴真法师从华其敏的画中走出来，苏东坡和秦少游从范曾的画中走出来，陆游从颜梅华的画中走出来，石涛从杜滋龄的画中走出来……画舫一下子坐上那么多的听曲者，一时“群贤毕至,少长咸集”。 蓦地，天空中传来两声高亢的鹤鸣声，抬头只见一位仙道和一位仙女各骑丹顶鹤，衣带飘洒地往南飞去。随着鹤的翅膀扇动，掉下一小片轻盈之物，落在画舫头，定睛一看，原来是盖着朱红钤印的宣纸片，上有篆体“十发”两字——那画便是程十发的《骑鹤上扬州》了。 扬州，是整个运河中最古老的一部分。自春秋时期，夫差在扬州开凿了一条沟通长江和淮河的“邗沟”开始，距今已经2500多年了。古往今来，扬州是多少人为之魂牵梦绕的地方。高剑父在《扬州城外》描写的情景是烟雨蒙蒙，绿杨城郭，水上野渡无人。辨识画上题款，先有诗为：“郁冈山下雨潇潇，山店寒更断丽谯；遥忆青溪杨柳岸，一篙新绿涨江潮。”后续题：“茱萸湾上夕阳楼，梦里时时访旧游，少日题诗无恙否？绿杨城郭是扬州。”另有题跋，是其弟子黎雄才故地重游，思念已故的恩师，写道：生烟漠漠雨漫漫，老柳春残渡口寒，尽是城南肠断处，凭君归与故人看。 傅益瑶《扬州运河图》里的景物是细雨靡靡，雾出山楹，古塔高耸，烟花飞扬，林壑清朗，树影婆娑，小桥流水，房舍成群，群鹅回栏……大运河穿梭其中，漕船乘风，白帆攒动。陆俨少《扬州景色》里，近处是直通长江、泊岸待发的帆船；顺着河堤向上远望,柳荫深处,有古城墙及城中错落有致的民宅；再远处,烟岚弥漫,几笔浓墨写意出黛山遥岭。范扬《扬州运河船队》里，船与船首尾相连绵延不断，像一条长龙破浪遨游。李庚《扬州晓景》写出“扬州昏黄晓西月，梨花明月夜东风”的意境。贺天健、吴一峰等画家以不同角度写瘦西湖清秀婉曲，婀娜风韵，迤逦风光。张安治《扬州春郊》则描写掩映于水杉翠竹荫下的农舍，杨柳青青，牧童骑牛，河水如镜，还有细如羊肠的纤道，富有水乡特色的小桥野渡，别有一番情趣。 “扬州八怪”走出张培礎的画轴，在岸上挥手送别。这时，我才发现画舫里琴声已息，回头只见舱内空空如也，恐怕这些匆匆过客早已登上扬州岸，逍遥游去了。 有歌声传来：“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古人的诗词常常是唱出来的，张继的《枫桥夜泊》传唱了千余年仍然让人百听不厌。从大运河驶来或沿长江直下的客船未进苏州，远远地就能听到寒山寺洪亮的钟声——沈迈士《姑苏城外》描述了这般意境。而钱松嵒《姑苏纪游图》描述了苏州城里的风景，题诗概括了画面：山背斜阳篷背风，虎丘游又馆娃宫；扁舟最忆横塘路，十里归航花雨中。刘懋善在《姑苏一景》里，放松写意，通过大胆的墨团、纯劲的线条、醒目的色块和夸张的点彩，以及构图疏密对比和水墨渲染变化，营造出一种淡雅甜美的风韵。顺风顺水，沿岸看不尽水乡古镇人家。龙瑞、孙君良、谢之光、李颖、费新我、张仁芝、吴休、卓鹤君等画家的笔下，山静似太古的意境，桃花流水鳜鱼肥的柔媚，春江水暖鸭成群的灵动，青瓦白墙的简朴，杏花春雨的清韵，堤柳垂垂的雅致，小桥流水的风姿，园林的古典精致，小镇的古朴静谧，一一跃然纸上。一群鲤鱼游出宣纸，在画舫前游荡，好像为我引航。其中，唐云近似八大山人的水墨笔法画出的鱼儿们，游着游着会停下来翻着白眼作思想状；吴青霞的红鲤鱼又肥又美，眼珠水灵灵的，游着游着会跃出水面，练习一下跳龙门的功夫。 两岸边，吴山明的《运河人家》，渲染在一片湿漉漉、雾茫茫的淡雅水墨中，让人一下子读懂：江南是水做的。 轻轻地，我来了，杭州。 苏堤春晓、曲苑风荷、平湖秋月、断桥残雪、柳浪闻莺、花港观鱼、雷峰夕照、双峰插云、南屏晚钟、三潭印月等西湖十景是画家永远画不厌的题材，画作走马灯似悬在的半空，不可胜数。丰子恺、谢稚柳、周思聪、石鲁、曾宓、陆抑非、钱君匋、刘国辉、林曦明、陈秋草、童中焘、杨正新、余任天、卢坤峰、唐勇力、邓林等无数画家各显神通，水墨、浅绛、青绿、粉彩诸法皆有，写青山迭嶂，淡烟细雨，山野空蒙，湖光水影，斜阳浮翠，垂柳依依,风竹摇曳，莺燕成群，莲叶田田，曲廊楼台等等，有的典雅高贵，有的娇媚风情，有的工致森秀，有的气韵骀宕。 听见了潮声，远远地望见了六和塔。 钱塘江便是大运河的尽头，孔仲起的《江河胜会》描绘了“钱塘一望浪波连，顷刻狂澜横眼前；看似平常江水里，蕴藏能量可惊天”的场景，江河交汇时，如青龙白虎风云际会，咆哮着震天动地，构成了一首跌宕起伏的交响曲。 画舫早已抛锚停泊。天地似乎逐渐褪去了颜色，一片氤氲。我四处张望，唯见空中飘来一幅立轴书法，雄健挺拔、工整秀丽的行书写有“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非常眼熟，一看落款，原来是任政。这不是挂在我家书房里的书法吗？！ 我急忙跳上岸去拽轴头，却没注意脚下踏空…… 我从摇椅上滑落，顿时从梦中醒来，汗流浃背。 茶几上，摊着一套大开本的《京杭运河书画集》。电视里，正在播放《话说运河》。 赞 (散文编辑：滴墨成伤)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