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李太白的《蜀道难》也是极好的劝诫，“所守或匪亲，化为狼与豺”，这是警示组织人事部门的用人，但时下的用人的规则已远远不是早年时候的面目，组织考察。

　　年节前，一位局长“落马”了，“端午”节前，又一位局长“落马”了，一时间，这两件事便演变成了一场轩然大波，并波及到了城区、乡村、大街小巷，差不多到了不分场合，老幼妇孺都在评说的程度。
　　
　　这消息初听起来颇耐人寻味：春节和端午节，多么美好又祥和的传统节日，一者为中国人寻常生活中的辞旧迎新、百业再兴的良好开端，一者为中国人文化心理现象中的阳日开泰，百病不染、百毒不侵，阳升阴降，正气上扬的吉日良辰，按理，别说是两位局长，就算是两个普通的百姓，也应在家与家人共度佳节的，但他们终于没有这样遵循传统，不是他们不愿意，而是他们已经身不由己了，他们走过的路已经早就偏离了正常享受传统节日的方向了，也渐渐地丧失了这样的机会，只不过没有发觉而已，或者发觉了并没有高度重视而已，终于平生第一次在家以外的某一处过了春节，过了端午节，不同的是，断然不能享受到往年那样浓厚的节日气氛了。
　　
　　这个消息最终被证明为不可辨驳的事实的时候，我的心里除了生起一阵不大不小的吃惊而外，也生出了一些遗憾，以至于同情。这个事实既让我看到了法律并没有完全离开我们的社会和我们的生活，法律也没有失去理应有的和事实也有的尊严、公正和铁面无私，也让我看到了人生的难以掌控和人生的无常。说起来，这两位也算我的同学，至少也应该算作同校两年的校友吧，他们的“落马”的确让我感到意外也感到吃惊，偏偏在人生和事业如日中天的当口，偏偏在宦海生涯呼风得风，唤雨得雨，左右逢源，八面威风的全盛时期，他们“落马”了，他们“落马”的速度之快，远胜于多年以来默默无闻的“上马”，简直像是从蒙古人的“那达慕”大会疾驰的马背上摔下来的，摔得很重，摔下来之后，不是去了医院，而是去了“班房”，我都替他们感到一万分的惋惜。可是回头又想，宦海中的“上马”是人所不知的漫长的过程，是寂寞的，是韬光养晦的，几似于削发修行。等某一天某人“上马”了，别人才恍然大悟：哦，某人终于“上马”了，羡慕中怀着几分嫉妒，也是人之常情，见了面还是要避名讳而称官阶的，并要送上几句装腔作势的恭维话恭贺话。可是，关于“落马”，骑在马上的人，有谁想过呢？有谁愿意想到呢？但有所想，也只是想象马上的种种风光和好处，“下马”、“落马”之类晦气的语词自然是避之不及且讳莫如深的。于是，没有人去预料自己“下马”或者“落马”的具体时日，如果某人“下马”或者“落马”了，别人尽管在说“怎么偏偏在这时候‘落马’呢？”但这也只是假意的同情的话，心里想的一定是“怎么现在才‘落马’！（活该）！”再者，说得客观一点，即便某人的宦海生涯注定要“落马”，别人也不便给他预料“落马”的具体时间，即便是占卜算卦细批流年的“神仙”和“半神仙”之类的角色更不会冒着挨骂甚至挨打的危险去触别人这样的霉头，谁也不好说某人应该在年轻的时候“落马”还是应该在年老的时候“落马”，只有真正的“落马”了，别人才会装作料事如神的样子说：“怎么样？我早看出，他那样的‘烧包’，长不了的，早晚都要栽下来的！”
　　
　　说到“上马”过程的漫长，我的这两位校友，“上马”的过程少说也有二十年了，近两年来，他们终于“骑”在“马”上了，我常在媒体和生活中看到他们“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遍长安花”的风光旖旎，而屡屡为自己仍凭着“光脚”在地上行走而自怨自艾而抱怨命运的不公，也曾感叹过人生命运这东西，也曾自惭形秽，但也终于用“人各有志”安慰过自己，有人说，羡慕永远是别人的风景，那就不再羡慕了吧，我依然做我的教师。时过境迁，我的经历和年龄渐渐无缘于“马背”了，我于平地上的行走却显得越来越平稳，正当我欣赏自己人生的平凡且平稳而快乐的时候，这两位校友终因“御术”不精又“策马”过急而落于“马”下，反而不能凭双脚在地上行走了，甚至不如至今一直凭双脚在地上行走的我。人生，可真是一样让人哭笑不得的东西。
　　
　　如今，我实在无法想象，一位一月的餐饮费招待费达到二十万元，并且有四个女人的县局局长，突然在高墙大院内每日望着一小块方方的天光的时候，心里在想些什么。而另一位，他所经受的将尽千万元的专项资金连自己都说不清去向了，现在，他也终日坐在“号子”里，长期侵蚀麻醉大脑的酒精不知分解和排泄出去了多少，脑子是否清醒了过来，是否想起了那一大笔钱的去向了呢？
　　
　　我真替他们着急，也真替他们感到遗憾。
　　
　　这样的消息总让人的心里生出一些莫名其妙的凉意。人生只有短暂的几十年宝贵的时光，平安而过尚觉不足，反而要自作孽而招祸，这大概不能叫做游戏人生吧，说是荼毒人生，亦不为过。他们两位曾经都做过老师，后来才去从政的。他们做老师的时候，一定给学生讲过如何做人如何做事的道理，一定以“为人师表”而自居而自律。然而他们终究不想恪守这些清规戒律或称金科玉律，便转身投入官场宦海，就在他们心头生出弃教从政想法的那一刻，他们的内心大概有“易水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荆轲刺秦一般的豪情满怀和壮怀激烈吧。不过，他们在“海”上劈波斩浪的英姿也才是近几年才有的，早年的时候，我曾亲见他们的畏首畏尾，和顺得仿佛一只只刚出生不久正学走路的羔羊，至于低三下四、忍气吞声，自然是初学者的必修课了。他们其中的一位颇为聪明，开始也跟了一位“师傅”，那位“师傅”是当地人所共知的吃喝嫖赌的高手，十数年的拜师学艺，必然得了一些真传，一旦“出师”，便要“青出于蓝”了。然而，“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的“未进赢门先行败路”已成了他人生的先声，他今天的结局，是他应得的。
　　
　　大凡学过古文的人，应该知道柳宗元的短文《蝜蝂传》中的几句话：“今世之嗜取者，遇货不避，以厚其室，不知为己累也，唯恐其不积。极其怠而踬也，黜弃之，迁徙之，亦以病矣。苟能起，又不艾，且思高其位，大其禄，而贪取滋甚，以近于危坠，观前之死亡不知戒。虽其形魁然大者也，其名人也，而智则小虫也，亦足哀也。”爬之愈高，取之愈多，摔之愈重，下场愈惨，人人皆知，这是“忠言逆耳利于行”，却未必都能做到。柳宗元之前有董卓，有赵高，柳宗元之后有高俅，有秦桧，有魏忠贤，有和珅，皆不得善终，已是极好的借鉴和教训了。新中国成立以来，自从有了“刘青山、张子善”的开国第一刀，此后也累有诸人。人在其位，利欲熏心，做人的本色和做人的原则是完全可以抗拒钱、权、色、欲的种种诱惑的，但有些人终于没有抗拒或者抗拒不住，是个人的不幸，是人性的不幸，是民众的不幸，也是国家的不幸，然而，这样的种种不幸，我们终将要面对到什么时候，也未可知。
　　
　　李太白的《蜀道难》也是极好的劝诫，“所守或匪亲，化为狼与豺”，这是警示组织人事部门的用人，但时下的用人的规则已远远不是早年时候的面目，组织考察，组织提拔种种环节早已不复存在，跑官要官买官已成风气。有几个官员是民众真正选出来的呢？至于各种类型的“代表”是有的，“选举”也是有的，但民众往往并不知道所在社区的“代表”究竟为何人，究竟是怎样出来的。一到选举的时候，一定有官员反复暗示、甚至明示要选民们“跟上面保持一致”，该选某人，该给某人投票，所以，这“选举”根本上也是不存在的。跑官买官要官又必须花钱，必须花大钱，一旦得了官，自然要收回成本并要有数倍的盈利，“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不涉江湖便罢，一旦涉足江湖，有几人能够洁身自好呢？“一任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并没有成为历史。
　　
　　“知天命”的当口，是人生的巅峰时期，如果一切正常，如果平安地过了“而顺”之年，再踏上“古来稀”的阶段，尚有足足二十年可活。这二十年，本应是人生得以休养生息、娇孙仗老的时候，我的两位校友，正值此时却遭逢“落马”之难，在自己，也便无话可说，对别人，也只能是又一次的“前车之鉴”而当引以为戒了，我所祝愿的，也只有希望他们早脱囹圄之灾，及早返璞归真，颐养天年为好吧。
　　
　　2011-6-14作于未末工作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