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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梅是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的一个夏天嫁到我们村的。婚礼后，人们议论的不仅仅是她年轻漂亮的脸蛋，还有她高挺的肚子。甚至有嫂子“好意”的嘱咐冬梅的新婚丈夫艾武：“武伢几，你要斯文点了，莫让你儿子早产了……”当时只十九岁的艾武，一个劲的点着头，只差说，谢谢嫂子了。嫂子们被他那傻样逗得捧腹大笑。 婚后一个月，冬梅就足月生下了女儿。因艾武的父亲早早过世，全靠艾母一个人辛苦的拉扯着姐弟三人，家境在当时只能算中下等。冬梅满大月就下地干活。她对于艾家是个能干、勤劳的生力军，插田、割谷、打麻样样都是高手，尤其是她插的田，堪称“样板田”，行距均匀，横成行、竖成线的，而且速度特快，套用嫂子们的一句话：“寻常人赶她的浪都赶不到。”再加上小两口年轻，农闲时把孩子交给艾母，就去对河的芦苇场找点副业，冬梅砍起芦苇来与芦苇场的职工不相上下，而艾武在砍完芦苇后还留下来“打出山”（把芦苇打好捆后运出苇山扛上船），如“打捆、背捆”。这些都是纯气力活很累、很辛苦，但艾武还是非常勤快、开心的赚着这份辛苦钱。靠着小两口的勤劳，家境一年比一年好了起来。 艾母看着儿子媳妇懂事，开心之余又稍觉遗憾，难免当着冬梅念叨：“如果大丫是个男孩就好了。”冬梅是个懂事的女子，看着婆婆笑着笑着就冷了的脸，就跟艾武商量再生一个，艾武也没说二话。 怀孕后的冬梅照样泥里来、水里去的忙农活。嫂子们见她无孕吐等反应都说她生得贱。其实只有艾母知道，冬梅早晨吐得天翻地覆，恨不能把黄疸水都吐出来，可是为了这个家、为了两个孩子，冬梅硬挺着。艾母有时看不过，让她回去休息，她也不听继续麻利的忙活着。 十月怀胎在忙碌中度过，在第二年双抢时，冬梅觉得肚子痛，幸亏田离家不远，艾武刚把她扶得躺好，孩子就呱呱落地。艾武看着孩子怔住了，怎么又是一女孩？等产婆过来忙完后，婆婆在外面问产婆，到底生了个什么？听说是个女孩，好象把什么东西扔地上，咚咚走远了。 自己的孩子自己爱，虽然二丫出生并未受到奶奶和爸爸的疼爱，在冬梅的照顾下，也长得伶俐可爱。 日子照样忙碌着，二丫两岁时，艾母这次开门见山，一定要冬梅不惜一切代价生个男孙。所谓“不惜一切代价”指的是违反计划生育政策。 在东躲西藏中，三丫在并不知道迎接她的是妈妈的泪水与奶奶的叹息的情况下，来到了这多彩的人世间。 三丫的到来，使艾母与冬梅有了很长一段时间的争吵期与长达三、四个月的冷战期。 （二） 九十年代初，一股名叫“下海”的歪风悄悄潜进了民风纯朴的乡村。与艾母冷战时带着三丫回娘家住的冬梅遇见了儿时的一位小姐妹。这位小姐妹在八十年代末就在南方“下海”捞金，回来时，全身金晃晃的不说，还描眉抹口红擦胭脂，烫着大波浪的卷卷头，穿着紧身衣、裤及高帮靴子……那身装束，冬梅看了连说洋气。两人闲聊时，冬梅说起自己的遭遇，早早结婚，忙死累活，因生了三个女儿，婆婆不爱，丈夫不疼。自从生了二丫起，艾武也没以前勤快，喊他做事也爱做不做的。生三丫又罚了几千元款，可恨的艾武不仅不做事，还染上的赌博的陋习，冬梅偶尔骂他，他也只回一句：“我赚钱做什么，又没个儿子。”冬梅只能默默忍受。现在带着三个孩子，没办法做事，家里已经亏两万多元账了……听着冬梅眼泪汪汪的哭诉，小姐妹义愤填膺“干脆，你回去后，把三个丫头交给你婆婆带，你跟我去南方。” “去南方打工？真那么赚钱？”冬梅有些不信。 “傻丫，看我不就知道了，难不成我是偷来的、抢来的……说出来不怕吓死你，我这次回来还给了我妈一万元给我弟弟说亲。” “真的？”听说这么赚钱，冬梅不信也心动了。 回家把仅四、五个月大的三丫、三岁半的二丫、七岁的大丫一并交给婆婆，说家里亏这么多钱，艾武只知道赌又不做事，还账只能靠自己，所以不得已和朋友出去打工。 艾母虽然不愿意，但是想着自己嗜赌成性的大儿子，好吃懒做的二儿子，也没办法，只能对冬梅讲：“你去吧，孩子你就放心。” 冬梅出去三个月后，艾武收到冬梅汇回来的第一笔款，五千元整。村里风言风语就多了起来：“艾武，你堂客在外打什么工，这么赚钱？” “说是在一个香港人开的厂里。” “怕是在做‘小姐’吧？……”一句话没说完，被艾武一拳揍倒在地。 一个月后，艾武又收到一张三千元的汇款单，以后每个月是二千、三千不等，这下艾武心里也不舒服了。 临近过年时，接到冬梅的信，说厂里生意好不回来过年，要正月才能回。艾武到乡里拍了个电报过去“你不回，我去”。 冬梅过年前两天，穿着高跟鞋，拖着两个大行李箱，回到了村里人的视线。第二天，冬梅提着一大袋村里人看都没看到过的巧克力，挨家挨户送。嫂子们、婶子们接过东西，夸冬梅“到底到城里去了的人，洋气不过了。”“白了好多，硬不象以前在家的时候……”“冬梅啊，怎么变得这么漂亮了……”等冬梅前脚走，后脚就议论“看她那狐媚样子，不是在外做‘小姐’，我跟你姓……”“走条路，一步三摇的，生怕别人不知道她……” 不知冬梅听没听到，也不知冬梅究竟怎样让艾武打消疑虑的，反正开春，冬梅又去广东了，依然每月几千的寄钱回来……而艾武也变了许多，经常进城有事。 有次不知哪家办酒，艾武不小心喝高了，一声声的大骂：“冬梅，你个臭婊子，你让老子戴绿帽子，老子就用你卖……的钱来嫖‘小姐’……”艾母一听气得要死，拖着艾武回家，一记耳光把艾武扇倒在堂屋门槛上，“武伢几，做人要有良心，冬梅还不是为了这个家……” 于是冬梅是在南方做‘小姐’就在村里、乡里传得沸沸扬扬，就连小孩子看艾武走过时，眼神都带些鄙夷。大丫读书时，老是被同学拦在路上欺侮，回来哭着告诉奶奶：“他们骂我偷人婆崽子……”艾母只是由着大丫哭泣，她能说什么？如今一家子全靠冬梅养活，就连女儿家里差东差西的也回家里拿，隔三岔五找个由头借钱……她能说什么？ （三） 一年后，艾武把他家三间小平房拆了，盖了村里第一栋三地三楼的楼房。虽然村里人偶尔会指着他家房子说，艾武的房子盖的绿瓦，但是艾家这一举动已悄然颠覆着村里人的价值观、毁灭着某些人的道德观。 村里有夫妻吵架时，男方骂女方：“老子要你有什么用？你这下海都没人要的东西……”；有妈妈带着羡慕的口气对女儿讲“艾母现在可享福了，手上金戒指都两、三个……”；孩子回来时对着妈妈喊：“我也要大丫戴的那种会唱歌的手表，我也要二丫背的乖书包……”这一切象白蚁溃堤般慢慢击垮人们的道德防线。 冬梅再回来时，不再挨家挨户的送东西，而是躲在家里怕出得门。然而，在晚上就有一位母亲带着女儿过来，求冬梅明年一定是带自己才十六岁的女出去“打工”；艾武也回来讲，谁谁谁让他问冬梅，正月出去时能带他妻子一起去不；艾母的一个老姐妹也托艾母带话过来，让自家媳妇明年跟冬梅去南方…… 第二年正月，冬梅不再是一个人悄悄地去南方，而是带着由七、八个人组成的“队伍”出去的…… 村里盖着“绿瓦”的楼房慢慢多了起来，妈妈们手上的戒指也重了起来，孩子们的衣着也光鲜起来……乡里其他村乃至县里其他地方都知道这里有个有名的“下海村”。 （四） 刚经过计划经济，猛然被市场经济冲击，社会发展因某些没处理好的矛盾，稍微出现了些偏差，但终究还是及时修正，最终回归正轨。在几千年的道德观念约束下，人们也不全是没有了道德底线…… 由于各方面的协调发展，慢慢地村里那些务正义的人群的日子也越过越好。当年的“下海”大军很大一部分，又回到村里、回归自己的家庭，开始凭自己的力气或智慧赚钱养家……可是，真的一切都过去了吗？ 在大丫说亲时，好几次谈得好好的，男方突然提出退亲。先前并不知原因，后来，大丫从县城自己谈了一个男朋友，带回村里准备商量结婚事宜，返城后，男方又提出分手。大丫不依不挠，哭着闹着硬要有个让她信服的理由。男方被大丫烦得不行了，只好告诉大丫“你们村里人都讲，你妈是下海的……”大丫顿时呆了。 而艾武和冬梅的相处也不融洽，艾武用“松活”钱用惯了、花天酒地惯了，如今要他再靠气力赚钱，他心里已是一百个不痛快，加上冬梅再也没有那么多钱供他挥霍，于是三天一大吵、二天一小吵的，还动不动就把冬梅打得哭娘叫爷的，骂她时，什么话难听，就骂什么。 冬梅的忍气吞声并没换来婚姻的完整，艾武在县城找了一个比他小十多岁的也“下过海”的女人后，向法院提出上诉，与冬梅离婚。 法庭上，冬梅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诉说这些年所受的苦、她又是如何不顾一切为这个家庭付出的、艾武又怎样忘恩负义的……女书记员一边记录一边摇头。 在判决离婚后，女书记员递了盒纸巾给冬梅，对她说：“不是每个家庭困难的女人都会选这条所谓的‘致富捷径’……你也别难过了，路是自己选的，走之前，你就应该知道不是每条路都有回头路可走……” 是啊，不是每条路都有回头路可走。我突然想起某女星曾发表的声明：“我要用我的实力、我的成功，把我脱掉的衣服，一件件穿回来……”实力、成功果真能把脱掉的“衣服”一件件穿回来？ 不管什么朝代、不管什么社会、不管什么理由……女人只有自尊、自爱、自强、自立才能获得他人发自内心的尊重、赞赏、爱护。在舍弃道德底线、为钱抛弃尊严贱卖自己的灵魂时，别指望人们会让你把脱掉的衣服一件件穿回来。有些“衣”脱掉了，永远也穿不回。 赞 (散文编辑：江南风)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