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铜笔
　　何通玄是一代名医，在江湖中有半仙之称，据说能生死人肉白骨，再加上平日里为人谦和慈善，所以口碑极佳，有半仙的美誉。现在这位半仙突然去世，江湖中顿时起了一阵风浪。这消息是少林名宿圆通大师传出来的，圆通大师本来是去求医，却蓦然发觉何通玄已死。圆通大师是何等身份？自是不会说谎。
　　各种猜测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继而演变成谣言，飞满天。其中最流行的说法，是何通玄被人谋杀，而谋杀何通玄的凶手，大多数人都认为是他的徒弟。
　　何通玄有两个徒弟。
　　大徒弟李凤九早已艺成下山，平日里跟着何通玄的，是他的小徒弟林羽田。
　　何通玄不仅医术高明，也精通武学，一对判官笔在江湖中少有敌手。小徒弟林羽田觊觎师父的武功秘笈，于是谋害了自己的师父——这理由似乎说得通。更何况，何通玄是死在自家床上的，除了身边亲近的人，谁能无声无息地杀了他？要不是谋杀，以何通玄半仙的医术，怎么会突然死去？
　　何通玄朋友遍天下，却没什么亲人。那些平日里要好的朋友，那些张口闭口“半仙”的武林同道，在他死了之后也就没有怎么追查——何半仙已经死了，再怎么追查也不会有半点好处，没了好处，朋友也就不再是朋友。
　　但何通玄还是有亲人的，他的亲人就是他的徒弟。
　　李凤九是在第五天赶回来的，身后还跟着一群江湖朋友。李凤九虽未开宗立派，但是一手建立的九阳山庄已经是江湖中不可小觑的势力。死了的何通玄没了朋友，活着的李凤九却还是有朋友的，很多何通玄生前的朋友，此时已经成了李凤九的朋友，跟在他的身后，围着何通玄的尸体一阵观察。
　　何通玄的身体上只有一处伤痕，那是位于后心的一个圆孔，手指粗细。李凤九拿出自己的判官笔试了试，大小正好。毫无疑问，肯定是林羽田趁着何通玄不备，用判官笔偷袭，一招毙命！
　　何通玄是被谋杀，而凶手正是平日里看起来低眉顺眼的林羽田！各种谣言纷纷散去，只剩这一个真相！
　　可是，林羽田如果是凶手，为什么不毁尸灭迹？而且，林羽田的人又在哪里？各种新的猜测再次成为酒肆茶馆里的热门话题。
　　林羽田在哪里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肯定活不了！就算他练成了何通玄向来不外传的最高深的乾坤笔法，可是他胜得过李凤九遍天下的朋友么？一个弑师的人，就算功夫再好，会有人肯帮他，敢帮他么？
　　“这些只是咱们的猜测，我相信师父的眼光，虽未谋面，却也相信师弟的为人。一切，等找到师弟之后再说，现在还不能下定论，或许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也未可知。”李凤九叹了口气，一脸伤心地对身边众人道，“现在，麻烦各位帮忙，让家师入土为安吧。”
　　“阿弥陀佛！李庄主的胸襟让贫僧敬佩！”圆通大师喧了声佛号，一脸悲悯，悲悯里有着说不出的气愤，“贫僧悬赏黄金千两，捉拿林羽田，还何施主一个公道，还武林正义一个公道。”
　　林羽田已经是武林公敌！
　　
　　林羽田年龄并不大，刚满二十。在何通玄的指点下，武功、医术均已不错。但是双拳难敌四手，所以终于难逃法网，最后还是被捉拿归案，押解到九阳山庄，由武林同道和李凤九公审、发落。
　　林羽田一身是伤，看起来文文弱弱，面对高高在上的李凤九、圆通大师和一众武林名宿，只是冷冷以对。
　　“师弟，你为何要谋害师父？”李凤九冷冷地看着林羽田，目光牢牢盯住他腰间的一对铜笔。那是何通玄的成名兵器——春秋笔。
　　“杀害师父的凶手是你，不是我！”林羽田双目如火，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圆通大师，然后伸手指着李凤九。
　　“还说不是你杀害了何施主，那他的成名兵刃怎么会到了你的手里？”圆通大师睁开眼睛冷冷地瞥了一眼林羽田。
　　“这是家师临终前亲自传授给我的。”林羽田眼神悲伤，继而再次转为愤怒，“李凤九，你费尽心机想要得到师父的乾坤笔法，可是你这辈子也休想得到！”
　　“胡说！”李凤九大怒，强自压住怒火，“明明是你觊觎师父的武功秘笈，这才做出弑师的事情，何必栽赃与我？师弟，或许你还不知道，师父早已把乾坤笔法和毕生对医术的研究心得传授与我！”说着从怀里摸出一本小册子在林羽田面前晃了晃，众人看得分明，那小册子上四个大字——乾坤笔法！
　　“不可能！”林羽田一脸不信，继而惊恐，瞥了眼腰间的铜笔，然后大声对着李凤九道，“你那是假的，那绝对不是乾坤笔法！各位武林同道，李凤九才是谋害家师的凶手！请为在下主持公道！”
　　“公道自在人心！林羽田，你何以知道李施主手中秘笈是假的？是不是因为真的早已被你窃取？”圆通大师瞄了眼林羽田腰间的铜笔，然后大声道，“林羽田为了一己私欲竟然弑师，实在是大逆不道，该杀！”
　　圆通大师的提议，众人自然不愿反对，何况，对于这种连师父都要杀害的人，众人也实在没有什么好感。不过何通玄毕竟已经死了，活着的只是李凤九，所以众人齐把目光转向李凤九，等待他最后决定。
　　李凤九在沉思，不时瞄一眼怒气冲冲站在那里的林羽田，良久，微微一声叹息，“家师曾经说过，上天有好生之德，林羽田所做所为，虽然该杀。但是他一身医术已经得到家师真传，杀了可惜。只需废了他的武功，给他一个赎罪的机会吧。”
　　“李施主与令师一样，慈悲心肠，当是武林之福！”圆通大师一脸欣慰，双手合十宣了声佛号，然后向着林羽田拍了下去……
　　
　　第二章落魄
　　北风怒吼，雪花飘满天。在这寒冷的天气，绝大部分人都是在家里，围着火炉，酒肆里基本上是没什么生意的。
　　天香酒肆是一个小酒肆，更是没什么生意。
　　没什么生意，是说生意少，却并不是完全没有生意。
　　店小二看了眼外面飞舞的雪花，紧了紧身上的衣服，无精打采地围着火炉打着盹。火炉的另一侧，账房呵了口气，搓了搓手，继续拨弄着已经掉了漆的算盘。酒肆的规矩，只要有客人，就一定不能随便关门，所以这么恶劣的天气，他们也只能坐在那里等。
　　坐在那里等的原因只有一个，就是来酒肆喝酒的人。账房和小二都知道，今天一定会有人来喝酒，至少会有一个人来喝酒。
　　那是一个瘦削的青年，看起来很是落魄，除了行为举止十分优雅之外和街头乞丐基本没什么两样。自从三个月前他第一次踏进这个酒肆以来，无论刮风下雨，他每天都会来这里，要上一壶最便宜的酒，点一盘最便宜的小菜，一个人喝上半天。虽然每次只能从他身上赚三个铜板，但三个铜板也是钱，所以他们在等。
　　风依旧吹着，酒肆半掩的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一阵风雪夹着冷意飘了进来，随着风雪进来的，还有一个高瘦的身影。
　　“一壶酒，一碟小菜。”略带沙哑的声音中，那个人把破旧的长袍抖了抖，然后又使劲跺了跺脚，留下一地雪花，却自顾自地找了张桌子坐了下来。
　　“哎，好嘞！”小儿缩了缩脖子掩上店门，然后笑眯眯地把早已准备好的酒菜端了上来。酒是温的，菜却是半冷的。小二似乎有点不过意，想了想，又沏了壶茶摆到桌上。“客官，这么冷的天气，您还出来喝酒啊？”小二搓了搓手，瞥了眼闷不吭声的账房，然后对着那客人一阵嘿嘿地笑。
　　“唔，家里就我一个人，更冷。这里反而好。”那人轻轻说了几句，然后低着头喝酒。半晌，见小二依旧不走，微微有些奇怪，凝神打量了一下酒肆，这才发觉只有自己一个客人，顿觉有些尴尬，“呃……今天很冷清啊！”
　　“是冷清。”小二附和地点了点头，“这种天气，就算那些大酒楼，生意也不会太好，更何况咱们这小酒肆。”
　　“是，今天哪里都冷清。”那客人道。
　　“其实也不是，我就发现一个地方很热闹的。”小二嘻嘻笑道，看见那客人露出奇怪的眼神，顿时有些得意，微微挺了挺胸膛，然后探头低声道，“贴皇榜的地方，今天特别热闹！”
　　“皇榜？”客人微微一愣，继而轻笑，“莫非是皇宫里出了什么事儿？”
　　“不是皇宫。”小二坐直了身体，挺直了腰杆，头高高扬起，一副扬眉吐气的样子。这也难怪，平日里谁会注意他这种小角色？今天难得有机会卖弄一下。等了好一会儿，却没听到询问的声音，微感奇怪，低眼望去，却发觉那客人只是默默喝酒，顿时老大没趣，讪讪了一会儿，继续道，“不是皇宫，是王府。六王府的小郡主是皇上最宠爱的侄女，似乎是染了风寒，卧床不起，宫中御医一个个束手无策，眼看郡主病得愈发重了，所以才贴出皇榜，悬赏黄金万两为郡主治病。”
　　“哦？”那客人眼睛一亮，然后又低下头不说话，只顾喝酒。小二觉得无趣，讪讪笑了两声，也就不再说话。
　　
　　六王府里一片愁云。六王爷不开心，所有的人都不会开心，不敢开心。六王爷担心小郡主的身体，就连皇上都在担心，王府里上上下下的人也就没有理由不担心。
　　王府门口，两个家丁愁眉苦脸地跺着脚取暖。最近不时有自称医术高明的人来为郡主看病，为了不耽误郡主的病情，他们只好在王府门口守着，只要说是为郡主看病的人，不论男女老少，一律客气相迎。病急乱投医，宫中的御医们已经让六王爷没了信心，只好把希望寄托在慕名而来的江湖郎中们身上，希望奇迹的发生。王爷的想法，就是家丁们的想法，是以这么冷的天气，他们依旧哭丧着脸在这大门外守着，期待奇迹的发生，期待郡主的病快点好起来。
　　一个单薄的身影在王府外徘徊不去，两个家丁顿时留意上了，互相看了一眼，却没有相迎的意思。平日里来给郡主看病的人，虽然也多是江湖郎中，起码也是衣冠楚楚，现在这个人却一副乞丐的样子，这样的人怎会是名医？“或许，这人就是一个乞丐！”两个家丁心照不宣地点了点头，然后把目光移到他处。
　　然而这个乞丐般的青年却走了过来，直言要为郡主治病。两个家丁愣了愣，略略犹疑，终是收起轻蔑鄙视的眼光，把人迎了进去。就算这人依旧治不好郡主的病，就算这人只是来骗顿吃喝，但是那有什么关系？屋子里可是暖和的多。
　　六王爷也并不看好这个乞丐般的郎中，本想把他赶出去，但是想起卧床不起的女儿那日益憔悴的样子，一阵心痛之后还是咬了咬牙，让他试试。
　　“郡主的病情很重，所需药材更是难求。皇宫汇集天下奇珍，或许可以凑齐。”青年写下一串药名递给一脸焦急的王爷，“若能凑齐，一个月后我还你一个完好的郡主。”
　　王爷看了看，药名并不陌生，不少医生都曾用过，郡主却不见起色，不由沉吟，“一个月，太久，小女再经不起折腾。”
　　“只要药材备齐，一个月，郡主必然康复。”青年的眼里有着说不出的自信，“在下以性命担保。”
　　
　　第三章神医
　　谁也没有想到，奄奄一息让众多名医都束手无策的郡主，竟然会被一个看起来极其落魄的乞丐般青年治好。
　　王爷大悦，看着面前收拾利索打扮整齐的青年分外顺眼，于是向皇上力荐。
　　郡主痊愈，皇上龙心大悦，也对这青年心存好奇。赏赐之余，决定召见——若真是人才，当留在皇宫效力。
　　“神医贵姓？师从何人？仙乡何处？”皇上拍了拍小郡主的头，笑眯眯地看着面前瘦削的青年。
　　“草民林羽田谢皇上封赏！”青年立刻跪拜，他的话却让皇上一愣——似乎还没有进行封赏，何来拜谢？
　　“神医之名，草民愧不敢当，还望皇上收回成命。”林羽田的话顿时让皇上一阵哭笑不得，不过君无戏言，再加上此时心情大好，皇上并没动怒——林羽田以退为进，阅人无数的他又怎会看不出来？
　　“好！朕就考考你，若你果有真才实学，就封你神医亦无不可！”
　　六王爷紧张地看着林羽田。对于林羽田的医术，他已经毫无怀疑，但是神医之名非同小可，何况还是御赐？林羽田一介草民，初见之时更是乞丐装束，能否应对好皇上的问题？林羽田可是他极力推荐的，事关王爷的面子，他自然担忧。
　　出乎所有人意料，其貌不扬的林羽田不仅博古通今，经史子集更是无一不精，旁征博引，对皇上的提问回答的天衣无缝。
　　人才！皇上大喜，立刻封林羽田为神医，留皇宫供职，享三品俸禄。
　　天才！六王爷松了口气，喜上眉梢，一面为皇上道贺，一面笑着拍了拍林羽田的肩膀，“有空常来王府走走，小女的命是先生所救，以后，王府就是你的家。”
　　林羽田飞黄腾达了。因着皇上和六王爷的宠溺，因着精湛的医术谦和的为人，满朝文武对他无不敬佩拉拢——林羽田是医官，平时自然是不参与朝政，但他是皇帝面前的红人，不经意间的一句话或许就能对某些官员产生巨大的影响，而且，谁能保证家人和自己不生病？谁能保证没有求到林羽田的时候？反正他又不参政，和大家没什么利益冲突，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好，何况还是有实力有势力的朋友。
　　皇上闲着无聊的时候喜欢找林羽田，一是下棋，一是讨论些朝政。
　　皇上也是人，也有迷茫的时候，很多事却不能和大臣们商议，只能一个人思索，好在现在有了林羽田。林羽田博学多才，很多见解相当精到，最重要的是，他是医官，严格说算不上朝廷中人，所以很多话也比较中肯。
　　“如果你不是医术精到的话，朕会派你去做巡抚，以你的才学，留在宫里太过可惜，但以你的医术，放你去做官更加可惜。”皇上常常半真半假地说着玩笑话，这句无疑是对林羽田的褒奖。每到这个时候，林羽田就只是笑笑，淡淡地说，“皇上需要臣怎样，臣就怎样。只要皇上开心，臣在哪里都会一样效力。”然后皇上就会开心大笑，对林羽田愈发看重。
　　林羽田第一次外出公干是随着太子去的，地方上闹匪患，太子急于建立点功勋，皇上也急于让太子有些功勋，于是派太子前去剿匪，除了地方上会大力配合，还派出了宫中高手贴身保卫，又让林羽田跟着以防不测。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尽管太子身边的防卫已经铁桶一般，却依然遇到了刺客。
　　刺客功夫很高，神不知鬼不觉地摸到了太子的房间，当时太子正在熟睡，却被一阵乒乓的响动和惨呼惊醒。一众侍卫赶到的时候，刺客已经不知去向，房间有些凌乱，太子坐在床上瑟瑟发抖，浑身是血却牢牢护着太子的是林羽田。
　　林羽田的伤势不轻。一众侍卫都是高手，自然看得出——一条大腿已经被洞穿，左臂骨折，胸前一个清晰的掌印。
　　好在林羽田医术精湛，虽然重伤，却死不了，调理一段日子当无大碍。
　　太子遇刺，非同小可，地方官员惶恐，龙颜震怒。
　　“刺客是谁？爱卿可看清对方样貌？”皇上握着躺在床上脸色惨白的林羽田的手，铁青的脸上满是掩饰不住的愤怒——太子已经被吓傻了，呆呆地说不出一句话，唯一有望治好太子的神医又重伤不起。虽然十分希望林羽田赶紧下床为太子看病，但是林羽田是为了救太子才落得如此重伤，皇上除了把满腔的焦急和怒火都发到那不知名的刺客身上，再无它法。
　　“皇上放心，太子殿下只是惊吓过度，修养些日子当无大碍，虽然记忆可能会有些损伤，但绝对不会影响心智。”林羽田虚弱地笑了笑，挣扎着要下床行礼，“臣照顾太子不周，请皇上赐罪！”
　　“爱卿何罪之有？你舍身保护太子，理应重赏才对！”皇上舒了口气，轻轻按住林羽田，放下心来，却依旧怒火难平——何方宵小，竟敢挑战皇家威严？以下犯上，当是满门抄斩株连九族的大罪！
　　“对方样貌，臣还依稀记得，那刺客不是一人。”林羽田叹了口气，要了纸笔，开始画了起来。
　　
　　第四章雪恨
　　江湖再次起了风波。
　　九阳山庄被官兵围攻，李凤九重伤在逃，宾客死伤大半。圆通大师被逐出少林，三天后被发现曝尸荒野。
　　“林羽田，你够狠！”李凤九远远地看着烧成灰烬的九阳山庄，咬紧了牙关，握了握手里一对春秋笔，双目如火，“只要我不死，此仇必报！”
　　
　　“你没有机会了！”林羽田冷冷地看着倒在地上一脸不甘的李凤九，伸出手指轻轻弹了弹那些插在他胸腹上的剪枝，捡起一对春秋笔，“或许你不知道，师父的秘笈不是那本我带在身上的书，而是这一对铜笔。”看着李凤九满脸的疑惑，林羽田呵呵轻笑，把一对铜笔旋开，从中空的笔杆里抽出两块丝绢。李凤九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别愣着，带着他的头颅，回去向皇上交差！”一个武官挥了挥手，两个军卒立刻跑上来，把李凤九拖了下去。那武官看了看林羽田，一阵献媚地笑，“多亏林大人，下官才能捞到这么个肥差。”
　　“自己人，客气什么！”林羽田轻笑，“听说云贵那边不大安宁，皇上准备派兵过去驻守，不过还差一个偏将，我觉得你挺合适，就跟皇上提了提。”
　　“啊？”那武官大喜，在朝中他就是一个小官，但是云贵，天高皇帝远的，虽然是偏将，但也相当于一方诸侯了，“林大人的恩情，下官铭记在心，以后只要林大人一句话，水里火里去得。”
　　
　　江湖再次恢复了平静。李凤九死了，九阳山庄没了，也就没有人关心他是怎么死的，那些平日里的朋友，也早已把他这个人慢慢淡忘了。圆通大师的死本来应该是江湖里的大事，少林的名头自然不是九阳山庄可以比拟的，不过圆通大师是被逐出少林后才死的，没了少林做靠山，他和一个普通角色没什么不同，在这个每天都会有新人崛起，每天都会死人的江湖，很快便被淡忘了。
　　唯一对他们的死念念不忘的，也就只有一个人，林羽田。
　　林羽田依旧是皇上身边的红人，依旧是王府的贵客，依旧是皇宫里的神医。这样的人，自然应是衣食无忧，生活奢华的。
　　林羽田的确是衣食无忧，但生活却并不奢华。他的府邸是皇上赏赐的，六王爷又帮着他重新装修了一遍，看起来的确是富丽堂皇。但是如此富丽堂皇的府邸，除了几个必需的下人之外，只有林羽田一个人。虽然有不少大臣都或明或暗地指出，要送些丫环仆人给他，但都被林羽田一一婉拒。
　　他喜欢孤独，喜欢在夜色中把自己关在一间小屋子里，自言自语。
　　其实也不能算是自言自语，林羽田是在对着一对铜笔说话，每次说话之前，他都要沐浴更衣，在香炉地焚一炷香，然后就安静地跪在那里，低声诉说。
　　朝中难免有纷争，伴君更如伴虎，林羽田其实很累，但是每当跪在那里看着香案上的一对春秋笔，他的心就会变的平静，就像当年陪在师父身边的感觉一样。那对铜笔在灯光下闪着昏暗的光，就如同当年师父临死前的眼睛。
　　
　　当年，林羽田也是这么跪在何通玄的床前。何通玄一脸欣慰，取出随身带着的春秋笔递给林羽田，“我一生中只收过两个徒弟，你师兄李凤九天资聪颖，只是为人太过攻于心计，艺成下山多年，此时已经有了一番事业，虽然一向不为我所喜，倒也不需我担心。只是你，虽然聪明，却太过憨厚老实，让为师很是不放心。江湖凶险，对人不留个心眼是不行的。这对春秋笔跟随我多年，今日为师就把他送给你，其中有为师向来不外传的乾坤笔法，还有这些年来为师行医的心得，你可要收好了。”
　　“师父，您这是——”林羽田一脸疑惑地看着何通玄，不知他为何把如此重要的东西交给自己，更是不敢去接他手中的铜笔。
　　“对人不可存恶念，亦不可无防备之心。”何通玄惨然一笑，“为师已经中了暗算，活不过今晚，这是为师唯一能留给你的东西了。”
　　“师父，您——中了暗算？”林羽田大惊。
　　“不错，为师下山时遇见一人打劫商队，要是普通的打劫，为师也不愿多管，江湖有江湖的规矩，咱们行医的负责治病救人，却不是捕快。但是那人出手凶残恶毒，顷刻间已是满地死尸，当时距离尚远，为师欲救援已是不及，等为师赶到时，那人却正在强暴一个少女。所以，为师就动了手。”何通玄叹了口气，“乾坤笔法精奥无比，为师只是小成，更何况那人的武功本就在为师之上，虽然借着假死躲过了一劫，但是为师明白，已经撑不过今晚了。”
　　“师父！”林羽田一阵心痛，接着胸膛中升起一股怒火，“那伤了师父的恶人究竟是谁？徒儿去为师父报仇！”
　　“没用的，你打不过他，而且说出去也没人会相信。那人你也认得，是为师的好友，少林名宿——圆通。”何通玄一声叹息，“知人知面不知心，想不到平日里的高僧，背地里却是一个禽兽！”
　　“我去少林，找少林方丈定夺！他们要是护短，我就把这件事公诸天下！”
　　“谁会信你？”何通玄惨笑，“下山后去找你师兄，或许他还能帮你一把。其他人，不可信。圆通一向谨慎，必定会回去查看，到时发现我的尸体不在，一定会来这里搜寻，你难免要遭祸事，所以为师死后，你不要动为师的尸体，保住春秋笔，大成之后方可去复仇！”说罢拿起一支铜笔，反手向着自己后心狠狠刺了下去。
　　
　　林羽田赶到九阳山庄的时候已是黑夜，他不敢惊动其他人，偷偷摸摸地潜入庄内去找自己的师兄李凤九。
　　九阳山庄不算很大，李凤九的住处很好找，林羽田站在门前想要进去却蓦然顿住了脚步。李凤九的房间里有一个十分熟悉的声音。林羽田悄悄从窗缝里望去，只见圆通大师正和一个中年男人推杯换盏，两个妖冶暴露的女人在为他们夹菜斟酒。
　　“凤九兄，这次的事儿本来很是顺利，只可惜后来被你师父发现，我一时错手杀了他，还望你海涵。”
　　“唔，那老东西死了？真是有点可惜！”那中年男人笑了笑，“他虽然食古不化，但武功着实不弱，而且，他视若生命的乾坤笔法我还没有得到呢。也不知道我那小师弟知不知道秘笈的下落。”
　　“这个不好说，反正不远，不如咱们连夜去看看。”圆通喝了口酒，嘿嘿笑道，“你师父死了，可别让羽田那小子得了便宜，他要是拿着你师父的秘笈藏起来，咱们要找可就难了。”
　　李凤九和圆通连夜赶到山上，看见了何通玄的尸体，圆通哈哈大笑，“看来林羽田也非池中之物，下手的狠毒不在你我之下，那乾坤笔法自是在他身上无疑了！”
　　林羽田在屋外的草丛里咬紧了牙，转身悄悄往山下跑去……
　　
　　“师父，我终于为您报仇了。”林羽田喃喃地念叨着，“徒儿经脉已废，再不能习武。但是乾坤笔法不会失传，您的医术不会失传。”
　　窗外，一轮火红的太阳悄悄探出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