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师傅靠在碗柜边，木偶般地站在那里，自始至终看着这场把戏，心头像捅了“马蜂窝”一样，分明是冬天，可他额上的汗水在不断往下流，暗想，就算有千条理由，万个原因，都是我炊师傅的错，我认了，认领导批评……他开始自我责怪。
　　水场合饭后，独自一人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双手背在后面，心头还在生气，他在等待，甚至等得有点心急，想尽快释放手中的权力，让它像一条巨蟒一样在这里惊吓所有的人，尤其是云书记和风乡长！
　　一会儿，他又回忆前年在这里吃豆花荞面的味道，特别是花园家的荞面——真好吃！想到这些，又不想得罪云书记和风乡长，因为还想再次吃到豆花荞面。但是，想到今天早上两次破轮胎，失去了本应该吃到荞面的机会，却吃了残茶剩饭，就非常生气……更气的是云书记居然没有理解我昨天晚上和今天早上的电话意思，而且居然喊风乡长来作陪，你云书记在干啥呢？还有啥事比我这年终检查评比更重要吗？他有点嫌风乡长的职务低了，想到这些，又想得罪他人都认不得。
　　其实，云书记早就想到接待水场合之事，实在是脱不开身，他刚好送走混一趟和高一级们，接着又来几个群众反映玉水村的公路修建规划有问题。
　　——接待群众，也是接待！
　　他接待群众之后，就马上下楼，发现水场合在院子里走来走去。“水领导；你好！”他隔远就喊，双手成握手之势，面带微笑，那笑容如阳光般灿烂。
　　水场合听到云书记的声音，转身强装笑脸，道：“你好；云书记！”说着，向云龙书记相向而来。
　　云书记握到水场合的手，马上就发生了热传递，他明显地感到水场合的手有点冰凉，发现脸色也异常……于是，他急忙解释说：“我安排风乡长陪你们吃饭，不知吃好了没有？今天适逢高一级们等领导也来这里指导工作，我刚刚把他们送走，又来几个群众反映问题，没有办法，年底来了，再加上今天又是赶场天，群众主要借赶场天来办事。所以……请水领导原谅！”他向水场合道歉，并邀他到楼上坐。
　　水场合摆摆手，说：“没事，没事，你忙你的！”水场合态度有点不和谐，说着也勉强跟云书记来到楼上。
　　风乡长处于礼节，等到所有的客人都下席了，他才最后放碗筷。
　　炊师傅吓得三魂不见二魂，几乎像木偶人一样，对所有人的下席和离去都没有什么感觉，包括风乡长。他只是在猜测因为这次接待，等待的结果将会是什么呢？也许……
　　风乡长起身时，见炊师傅没有反应，看看他的脸色，说：“你的心情我很理解，内心是难受的，不过不要紧！下午该干什么就干什么，更不能因为这样而背上思想包袱，影响接待，影响工作，今天早上不是你的错，是……水场合最不是人！自己来迟了，还要发脾气，有什么值得发的？谁叫你不早点来呀？话说回来，你是领导，人家前面来的就不是领导吗？要你才吃得，是不是？人啊；不要过分了，过分了没有什么意思！”
　　“再说生活，不就是一餐饭的问题？吃一餐，也只管得一餐，这生活也不是什么差得很嘛？农村生活要吃啥？‘田四发吹唢呐——有种楷（这样）不错了’，还要这门三那门四的。”他内心在发泄，说着两手插在皮衣的侧包里，准备出门去，炊师傅的话又留住了他的脚步。
　　炊师傅得到了风乡长的理解和宽慰，心里如释重负，眼睛朝门口瞟了一眼，确定没有人，说：“凭你风乡长来说，遇到今天早上这种情况，谁都感到为难，又没有事先通知我，临时增加两剖（路）人，一时又来不及，你叫我怎么办？实话说，那水场合为人太差了，当了官就觉得了不起，耍威风，不体贴基层的难处，只顾自己嘴嘴，不顾别人感受，俗话说：‘只有千日的老百姓，没有一辈子的官，官前官后，不照常是老百姓……’我看他要当一辈子？”他愤愤不平。
　　二香在后门边洗菜，听到炊师傅说，心头吓了一跳，就吼道：“你多嘴！晓关你哪样事？还不快点洗碗，又要做夜饭了！”她主要是害怕外边有人听到不安逸，得罪水场合，影响这里的工作不好。
　　炊师傅听到二香一吼，马上息了气，就赶忙开始收拾桌子上的碗筷。
　　云书记右手不断摸着头，眼睛不时看看水场合，又移到窗外，心里有些内疚，感到问题有点严重。所以，短短几分钟的谈话，他就给他陪了三次小心。
　　水场合见云书记多次陪小心，脸色稍微晴朗了一些，心想不管你云书记陪不陪小心，既是冒犯了我，我就要拿你过不去……
　　风乡长刚到门外，听到云书记在楼上喊，叫马上到五楼开会，包括股、站、室、所负责人以及办公室人员。
　　水场合在接待室和随行工作人员交换意见，进行工作检查安排——分配谁查软件，谁查硬件，末尾强调，说：“要查仔细一点，不要放过任何一个细节问题……”他手中的权力，开始渐渐凸显出来。
　　云书记拿着汇报材料走进会议室，水场合在前面，自己尾随在后，这是通常的礼节。他先将水场合一行人员向大家作了介绍，并集体鼓掌欢迎，然后开门见山道：“请水领导作指示！”
　　水场合把面前的资料移动了一下，左手收到膝盖上，简要介绍来意和目的，说明检查的基本内容和要求，最后落下重音：“按照领导的安排，这次年终检查要实事求是，体现真实水平，不能走过场……”心想，我先把尚方宝剑亮出来，吓你一下，看你们有些什么办法？要不要看重我水场合，还要不要让我吃冷饭？
　　云书记喝一口水，清清嗓子，对全年的工作进行了详细而诚恳的汇报，内容是客观公正的——
　　水场合没有听云书记的汇报，他的态度极不端正，根本就不珍惜云书记的劳动成果，而是趴在桌子上打磕睡。
　　风乡长朝水场合看了几眼，替云书记不公，包括在场所有人都是同样的看法。认为：既然是来检查工作，为何又不听汇报？连汇报都不听，又凭什么了解工作？就算云书记的水平没有你水场合高，汇报不好。可是，从尊重的角度出发，也不应该这样做。
　　云书记汇报完毕，说：“我们工作有许多不足之处，离上级的要求还很远，希望领导批评指正，帮助我们改进提高，进一步做好新一年的工作，请水领导作指示！”说着，目光转向水场合。
　　水场合没有反应，都公平一边喊，一边用力推他，他“噫”了一声，说：“汇报完了？”他一点不感到脸红，因为不珍惜别人的劳动成果，是他一向的习惯。
　　“汇报完了，就等你指示！”云书记回答。
　　水场合对云书记的工作汇报，只是草率而套话似的作了肯定，说：“云书记的汇报，给我们的感觉是思路清晰，举措有力，群众得了实惠，工作不错……但是，光汇报是不行的，我们具体要查看一下软件资料和硬件建设，你们要配合好……汇报就到此为止嘛。”他说话的语气有些傲慢，不屑一顾，权力又延伸了一点。
　　工作检查分成两个组，云书记陪同查看硬件建设，风乡长陪查软件资料一块，而水场合自然是查软件。他善于从软件上动刀，这是他找别人岔子的主要做法，因为名字叫作软件，弹性较大，可左可右，说你可以也行，说你不可以也行，好肉里挑刺……他想，软件这一块，不怕你做得很好，老子要找你的岔子，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水场合满不在乎地想。
　　查硬件建设的第一项是看基础设施建设。云书记首先带到下沟村看村级公路建设情况，他指着新修的一条公路说：“这条公路是今年十一月十六日完工的，共二点二公里，下沟村地处深沟，后山悬崖峭壁，要想修通这条公路，十分困难，特别是涉及到土地占用问题，有的群众思想不通，但是本着发展的需要，为了大多数群众的利益，又不能不修，这可苦了我们基建组的干部，有的干部上门作群众思想工作达五十多次，动工以后，为确保群众安全，乡里有三个干部自始至终驻村两个多月，一直没有回家……”
　　听了云书记的介绍，都公平很吃惊，说：“不容易啊！基层工作太辛苦了，挨冻受饿是常事，有时辛苦了，还得不到理解，有意指责，无意批评，‘老鼠子钻风厢——两头受气’，有说不出的滋味，说实话，我在基层工作二十多年，体会是非常深的。”他发自内心的感受，对基层干部产生一种同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