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近年来水少，潍河不再像河，倒像是一条懒洋洋的小溪流。好歹宽大的河床还忠于职守，只是不见了过去白花花的沙滩，取代它的是淤泥里长满的参差不齐的水草。只有中间一条小水流，不紧不慢蜿蜒地淌着，还能称其为河。它的上游靠近乡镇住地段，被建设为风景区。河里栽满了荷花。荷花丛中养着肥肥的鱼虾。没事的时候，人们就到这里来休闲垂钓。河堤两边排满了风景树。真可谓垂柳依依，白杨参天；坝顶中间被修成了一条四五米宽的水泥路，路两边稀稀拉拉的修建了几个伞形凉亭。亭子里摆着精巧的石凳，石桌。无论何时漫步在坝上，都会使人心胸开阔，荡气回肠。即使有天大的烦恼也烟消云散。
　　
　　这里是王敏没事休闲的地方，也是排遣烦恼的地方。每次来到这里，她都会情不自禁的想起那晚的沙滩。她不后悔，因为它给了自己一个优秀的女儿。王敏就把与陆全的谈话地点选择在这里。这里安静，又不会有人打扰。如果在家里，她良心不安，李勇的亡灵看着……
　　
　　陆全下了公交车，又打的按李敏电话里吩咐直奔潍河岸边。远远的他就看到坝顶的凉亭里，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是她。尽管是过知天命之年，忽然要重逢分别将近三十年的曾经的红颜知己，心里还是微波泛起。他下了车，大步向她走去。
　　
　　他说：你早来了？你还是那样，没什么大变。
　　
　　她苦笑了一下，老了。多少年来，他曾经无数次出现在自己的梦中，真正重逢，却不知如何面对。她指了一下亭中的石凳，坐下吧。
　　
　　俩人在一张石桌两侧对面坐下。陆全说：这么多年不见，你还好吗？
　　
　　她说：还行。
　　
　　你还恨我？陆全直奔主题。
　　
　　她说：有什么好恨的？也许，你当初的决定是对的。李勇对我很好，可惜……
　　
　　你生了个好女儿。
　　
　　是啊。你也生了个不错的儿子。
　　
　　既然两个孩子都不错，你为什么不同意他们？
　　
　　李敏低下头，他们不合适。
　　
　　为什么？就是因为咱俩曾经……
　　
　　够了，别说了。李敏再也抑制不住眼泪，都是我做的孽，出了这种事。
　　
　　陆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女人就是麻烦，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这样耿耿于怀。他说：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两个孩子是无辜的。既然俩人真心相爱，我们怎么忍心拆散他们？你说，我怎么办你就答应了。什么条件都行，只要孩子幸福。
　　
　　她说：说得轻巧。你以为我就那么小鸡肚肠？要是我眼睁睁让他们结合，我不成了千古罪人罪人了？
　　
　　他狐疑地问：为什么？
　　
　　她沉默了一下，终于还是开了口：他们是兄妹……
　　
　　陆全吃惊得张大了嘴巴，半天合不拢。旋即又狐疑地问：你确定就那次……
　　
　　李勇临走到时候告诉我，他小时候爬树伤了命根子……
　　
　　陆全激动万分：这些年苦了你。怎么不早说？
　　
　　王敏说：说了有意思吗？
　　
　　他叹了口气，要是早知道俩孩子也就不会……
　　
　　怎么，你在怪我？李敏上火了，我要是早说了你会怎样？你能负责吗？你会认她照顾她？我生茜儿是难产，差点连命都搭上，是李勇跑前跑后照顾我们母女，你在哪里？你在和你的老婆孩子享受天伦之乐！
　　
　　陆全低下头，无言以对。
　　
　　她不是你的女儿，是李勇的。你这样想就太自私了。李勇明知道孩子不是他的，却深深的爱她，并为救她搭上了命。相比之下，你有资格知道真相吗？要不是逼不得已，到老我也不会说出这个秘密。你知道了真相，绝不能说出去，更不能有非分之想……
　　
　　陆全哑口无言，点点头表示同意。
　　
　　（九）
　　
　　陆全垂头丧气地回到家里，老婆问：和老情人商量的怎么样？
　　
　　他只顾抽烟，一句话也不说。最后好容易憋出一句话来，拉到就拉到吧。他们两不合适。
　　
　　老婆一听就急眼了，这个骚狐狸，还拿架子，依我，她闺女是个公主天仙我也不要。为了儿子，我豁出去了。我去找她。大不了多费点口舌。陆全说什么也不让老婆去。最后没办法，只好说出真相。
　　
　　老婆瞪大了眼睛，半天没回过神来。陆全等待着她的雷霆万钧。可是，什么事也没发生。沉默了一会，她说：这事成了，他们不是兄妹。
　　
　　这下轮到大陆吃惊了，千真万确，就在出事的那天晚上，我们在沙滩上……老婆打断他的话，不要说了。我也有个天大的秘密告诉你。
　　
　　她在上初中的时候，忽然肚子痛。那种痛，像刀割一样，痛得她大汗淋漓，泪水涟涟。老师赶紧通知家长，把她拉到医院检查治疗。开始，大夫误诊，以为她早恋不小心怀孕了出了状况。她的父母差点和大夫打起来。质问大夫会不会看病？不会看病别在这胡说八道。最后确诊，左卵巢坏死，必须做切除手续。当时大夫就说以后会影响生育。果不其然，他们结婚后，两年多没有孩子。她急了，就私自又到医院检查，结果发现她的右输卵管不通。这两处事故，注定她这一生与孩子无缘。她怕没孩子失去丈夫，整天愁眉苦脸的惴惴不安。已经是两个孩子妈妈的二姐又怀孕了，为了妹妹的家庭幸福，就给她出主意。让她假装怀孕，等孩子开始显怀的时候再想办法离开家。这样人不知鬼不觉的就有了孩子。别无它法，只好如此。从那以后，她就谎称自己怀孕了，并且做出种种怀孕的迹象，让人深信不疑。也就在这个时候，他们沙滩上的一夜情帮了她的忙。她先竭尽全力帮陆全一致对外，平息事端，这是权宜之计。以自身的条件，离开了陆全，再也难以找到这么优秀的男人，她不傻。当陆全的事端平定过去，她开始跟他算总账。她虽然不哭不闹，却跑回娘家不肯回来。她说在家看到他就来气，这样对胎儿不好。陆全自知理亏，也只好听之任之。直到孩子出生，她才通知陆全接她回家。陆全一家看她生了个大胖小子，就高高兴兴地把她娘俩接回家。她风风光光地坐了个假月子，让陆全尽心尽力地伺候着。她没有奶喂孩子就埋怨说这都是让陆全气的。陆全只好买了头奶羊，挤奶喂。
　　
　　陆全脑袋嗡的一下大了，真是天方夜谭。在自己眼皮底下造出个假儿子来，自己真他娘的天底下第一号大傻瓜。他的脸铁青，顺手抓起脸前茶几上一个水杯，砰地摔到地上。
　　
　　老婆说：事已至此，你看着办吧。虽然孩子不是你亲生，可我也没有在感情上背叛你。是你对不起我。咱们扯平了。如果你现在不要我们娘俩。我成全你。行，咱们离婚，。
　　
　　他黑着脸，一句话也说不出。知道了又有什么用，五十多岁的人了。儿子学业有成了，难道好不认了？好歹自己知道有个女儿，吃个哑巴亏就吃了吧。再说，真要是翻出旧帐来，对谁有好处？镇定下来，权衡利弊，他又庆幸这个儿子是个假的。要不两个孩子情何以堪？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
　　
　　罢罢罢，沙滩上一次荒唐的行为，成就了一个假儿子，造就了一个真女儿。所有的谜底都解开了，陆全反而释然了。孩子有救了！他忽然反应过来，拿起电话马上向王敏道个明白。老人等得起，孩子等不起……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