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匆忙的脚步还是没留住流火的七月，抓在手心里滚烫的一缕阳光，那只是夏季不经意回目热情的一撇。
　　
　　七月，是一年季节中最泼辣的一月，不管你愿意与否，八九点中的太阳，就已经开始把对大地的爱如火般淋漓尽致的泼洒，甚至让万物生灵窒息，空气夹杂着炙热的灰尘，冲击你每个毛孔。菜市场大棚里，叫卖声，争论压价笑骂声，混合着粘稠的汗馊味，菜叶腐烂味，以及鱼虾腥臭味。让人不想呼气。慧敏推着电瓶车，车子的后架上左右各绑着一个铁篮子，里面装满了鸡鸭。她很小心的推着车往菜市里进，边走边让着来来去去的人。她皮肤黝黑，短发，一身灰蓝色的男士衣服，如果不笑的情况下，许多人会以为她是男人。但她是女人，一个丈夫刚死去不久的，两个孩子的母亲。“慧敏，今天怎么这么迟啊？我都卖一扎了。”和她打招呼的也是卖鸡的大嫂，只见她一手拿刀，一手拿鸡，三下两下就把鸡的内脏划拉出来，再轻轻一歪刀柄，鸡胆和肠就分出来，用塑料袋分别装好，笑眯眯递给买者。“三十九快四，收你三十九好了”。“儿子今天补英语，我把他送去后才来的。”慧敏一边放好车子，很麻利摆好摊位，一边对那位大嫂说：“七月快到底了，又得给儿子交补课费了。”“慢慢来，如果钱不凑手，告我一声。”大嫂说着又忙着逮鸡，杀鸡。“恩”，慧敏答应着，嘴里很专业的吆喝：“乡下土鸡土鸭！”。六个多月了，她从刚开始时的无助，无奈，到现在游刃自如做着贩卖，生活所迫，丈夫半年前因车祸一去不返，阴阳两隔，丢下一双儿女，儿子小名叫壮壮，女儿叫贝贝，虽然儿子是讨来的孩子。九年了，慧敏内心从来认为儿子就是自己亲生。两个孩子皮肤白白的，眼睛大大的，而且睫毛都是像丈夫何波一样长长，重重的，“啊呀，你的孩子好漂亮啊！”这曾经是慧敏带儿女上街听到的最多，也是她最开心的一句话。那时，慧敏常常披着长发，穿着时尚衣服。她们娘三走在街上也是一小风景。何波是一个工地上小工头，慧敏手里从来没断过钱，谁能想到，半年前那双整天摸麻将的雪白的手指，现在天天杀鸡宰鸭，浑身上下血腥混臭。车祸让这个家庭一下子塌了天，这个娇柔羸弱的女人不得不把属于自己的那半边天撑起来，婆家一个表姑是贩卖牲畜的，每天下午从乡下收买，第二天拿到菜市场里卖，从中赚点差价，本小利大。于是，在丈夫死后第二个月，在表姑的怂恿下，慧敏剪掉心爱的披肩发，穿起爱人上工地的衣服，跟着表姑干起了牲畜买卖。
　　
　　刚开始两个月，慧敏不但没赚到钱，还贴了几百块，后来她跟表姑学到不少技巧，开始盈利了，每天多的几百，少的也够娘三开销的，风里雨里，几个月下来，纤细白嫩的胳膊变得黝黑有力，圆圆的脸庞黑瘦了一圈，每天晚上，筋疲力尽的慧敏安排好孩子，穿着绣花睡衣，常常呆呆地不声不响坐在那几个小时，脑子一片空白，昨日的欢笑，今日的凄苦，仿佛天地倒转，几个月，如同过了几个世纪，泪已哭干，她曾想过死，死了，追随丈夫，又可过无忧无虑的天堂里的生活，可是，面对一双儿女，她连死的勇气都没有了，死了，孩子怎么办？一个九岁，一个六岁。她前前后后想了许多天，公婆早逝，父母年迈，这个家没有人会帮她，再嫁？可能吗？现在的社会里男人，有谁会帮别人养两个孩子？于是，她彻底想通了，她把她的心上了一把打不开的锁，收起了身上金银首饰，丢掉所有的胭脂粉黛，她希望自己变得很丑，这样，她们孤儿寡母会少去许多同情怜悯或者是干扰，也许生活会平静一点，单纯一些。
　　
　　2
　　
　　夏天的晚上，风带着热浪，吹得人浑身燥燥的，慧敏呆呆坐在院子里，这是一座仿西式二层别墅，是丈夫留给她们的家产，几十平方的大院子，右边原来种满花草，现在改成了小菜地，左边用铁丝圈成一四方地，里面放着下午从乡下刚买来的鸡鸭，以前是爱人停放车子的地方。想到爱人，慧敏的心彷如被刀绞一般痛，那是一个周末的黄昏，丈夫收工回来，自己开着车，正想着回家怎么和家人度周末，“慧敏，我还有五分钟就到家了，我，啊——”慧敏没来得及和丈夫讲一句话，丈夫何波突然大叫一声，电话里传来“滴滴——”的忙音，慧敏吓得不知怎么办，她知道，爱人肯定出事了，原来，何波打电话给慧敏时，正好经过一个“十字”路口，右边有一堆小石子，正巧对面有一个老头骑着自行车晃晃悠悠而来，丈夫为躲老人，方向盘向左一打，没想到左方路上疾驰而来一辆油罐车，一瞬间把丈夫连人带车碾在油车下，方向盘死死卡住他的胸口，当场就昏过去了。因为怕油罐车爆炸，过往车辆司机不敢把油罐车拖开，等到消防车来了，脱出车辆，锯开方向盘，人们把血肉模糊的他抬出驾驶室，已经晚了。因失血过多，何波早已停止呼吸。听到噩耗，慧敏曾几度哭的死去活来，“五分钟到家”竟是爱人与她说的最后的一句话。可是泪水流干了，亲人永去了，千呼万唤，唤不醒爱人，他永远沉睡了。一场噩梦，将这个幸福的家在一眨眼间坠入深渊，在开始两个礼拜，慧敏完全失控，失去了丈夫，她不知道怎么去过每一天，每一秒，甚至，在丈夫火化的那一刻，她真想跳进那闪着魔鬼般火苗的铁炉，与之一起化为灰烬。可是，一边是年迈的父母，一边是懵懵懂懂不谙世事的孩子，慧敏心碎了，她连死的权利都没有。“老天！为什么这样对我？”
　　
　　生命的脆弱，生活的无奈，让这个本来衣食无忧的女人不得不为一日三餐奔波。房贷，水电，煤气，孩子的学杂费等等，本来话语不多的她，现在更显沉默，白净的圆圆的脸一天天黑瘦下去，眼睛却越发显得大了。当她无助，苦闷，筋疲力尽的时候，就会这样静静地坐在那儿想她的爱人，想他原来是在那么多生活重压下，在外奔波劳累，有时几天，几十天回家一趟，给她们娘几个买吃的喝的穿的，让她们快乐幸福，想自己没能好好待他，想他是不是在天堂里能看到她们，想他过的好不好?......
　　
　　夜空高远而诡秘，如果一颗星星是一个希望，慧敏找不到希望的入口，那闪着光的小精灵们太遥远，太遥远。
　　
　　3
　　
　　
　　雨缠缠绵绵的下个不停，今天是礼拜天，小贝贝的生日，昨晚母亲打电话说要过来，慧敏今天没出生意，两个孩子在客厅里看动画片，不时哈哈大笑。慧敏漫不经心地拖着地，看着天真无邪的一双儿女，心里不禁涌出难言的酸楚。不过，她现在很少在孩子面前掉眼泪，不是因为淡忘了什么，是时间让她慢慢坚强。
　　
　　慧敏的父母是十点左右到她家的，两个孩子看到姥姥，姥爷，欢呼着出来迎接，两个老人都是小学退休教师，话语不多，慈祥而又有修养，他们给孩子们带来了蛋糕，点心，还有玩具。“慧敏啊”父亲花白的头发上还滴着雨水，慧敏赶忙拿来毛巾递给父亲，“你哥哥昨天来电话了，”慧敏有一个哥哥，在新疆当兵转业后就在那儿成家了，父母不是因为她，也去了儿子家。“他说有一个战友，在什么汽车轮胎厂当个小头头，你哥问你愿不愿意做轮胎生意？”“恩？”“我不会啊，再说，”慧敏突然想到丈夫，想到车祸，与汽车有关的东西，看到或者听到，都让她抗拒，“那得多少本钱啊？”老人擦擦头上雨水，“你哥问好了他战友，先给你一批货，不忙要本钱，货尽还三，你对下面小集市修车铺批发，不过，你得租个门面房，还得稍微装修一下。比你做鸡鸭买卖要强，风里雨里的。”老人心疼地看着女儿，有点说不下去了。“行吗?”慧敏看着父母，眼里闪着惊喜的光，“你哥说的咋不行，你打电话问问他。”母亲也附和着。“我想想。”慧敏虽然心里很高兴，可是她知道，做轮胎生意本钱大，不敢冒然打电话给哥哥，怕给他带去麻烦。
　　
　　午餐很丰盛，姥姥做了拿手的清蒸鲶鱼，红烧牛肉，还有孩子们爱吃的龙虾，慧敏爱吃的麻辣豆腐，酸辣紫菜汤。这是丈夫出事以来第一次娘三开心的吃饭。小贝贝早早的把小寿星的帽子戴在头上，很得意的显摆着，壮壮却并不在意那顶纸帽子，他在很小心给姥姥，姥爷倒饮料。“贝贝啊，我们吃过饭再点蜡烛，吃蛋糕，好不好？”姥姥慈爱地看着外甥女，“好吧。”贝贝有点不情愿，撅撅小嘴。“来，我们一起祝贝贝小公主生日快乐！”姥爷端起饮料，“哦。好啊，贝贝生日快乐！”大家都端起杯，“我希望妈妈变得漂亮起来。”壮壮最后又来了一句。慧敏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穿的工作服，又看看壮壮认真又带着探究的眼神，一下子不知说什么好。这个九岁的孩子还不能明白失去爸爸对妈妈来说意味着什么，可他却看到妈妈在一天天变得邋遢，在一天天失去美丽。“壮壮，我.....”慧敏看看儿子，九年前，丈夫把他抱进家门的那一刻，就像刚刚发生在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