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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心花园,见

散文
时间:2012-03-12 12:27散文来源:散文在线 散文作者: 余清明点击:
        

  一
  
  十二月初的北方A市,随着一场飘然而至的落雪,结结实实地迎来了自己凛冽的冬季,同这时节其他任何一座都市一样,目之所处,鳞次栉比的高大建筑物,不时折射着森冷的寒光,光秃秃的行道树争相瑟缩着脖子,枯朽的枝条在风中飒飒地打转,满街都是步履匆匆全副武装的行人,远远望去,恰似一群大大小小的粽子,一个个踏着肮脏的雪水混合物,在目不斜视地奔走,就连人们不时呼出的白色哈气,都仿若冻僵在空气中了。是的,一贯喧嚣的城市,唯有在这个时节才稍稍归于静寂,那么一刻,让人误以为它随时都要冬眠了,除却那沉闷的汽笛声和千年不变万年如一的公交车报站声,有一下没一下地,证明着它的流动。
  或多或少,你一定见过这么一群孩子吧,他们多半身患残疾,或年幼无知,在城市大大小小的角落里,过着没日没夜的乞讨生活,长途车站、广场、公园、步行街,任何一个人声鼎沸熙来攘往的场所。他们乞讨的手段可谓五花八门,水平各有千秋,有谎称自己钱包被偷的急需一顿饭钱,有谎称自己是灾民的家园坍塌双亲尽失,必要时怀揣一张黑白遗照以示真诚,还有同伙联手作案的——弟弟双目紧闭病入膏肓,哥哥扑通倒地长跪不起,当然,水平最次的,也有开门见山直接索要的。对于这些情况,你没有必要同情心大泛滥,因为众所周知,他们都是有组织有团伙的,乞讨只是一份工作,当然,你也没有必要唾弃连连,因为你要知道,他们也是身不由己的,迫于无奈。不错,他们只是附属,是小喽啰,真正的帮主藏在我们远远看不到的山里。
  阿布就是其中一位小喽啰。
  阿布的老家在很远很远的南方,G省西南角的荒僻农村,先天性小儿麻痹症让阿布长期生活在痛苦中,高额的医疗费用使得原本就不富裕的家庭,陷入无以恢复的废墟里。所幸阿布出生五年后的那个春天,他拥有了一个健康的弟弟,名唤阿灿,这无疑给整个家庭带来了一线希望的曙光,与此同时自然也是阿布悲剧的降临,这直接导致他由先天性小儿麻痹转变为永久性小儿麻痹,是的,此后父母对阿布的病情采取了一种完全放任的态度,他渐渐成为弟弟的附属,成为这个家庭无关紧要的一份子,对于贫穷的庄户人家,这实在太正常不过,此般境况之下,阿布愈来愈沉默,将牙齿打碎了生生往肚子里咽。
  就是在这么一种情况下,阿布迎来了自己人生的转折点,里程碑式的转折点。某年开春,村里来了一帮杂技团的师傅,打着招收新学员培养杂技人才的旗帜,帮助残疾人士习得一技之长,从而顺利解决他们的就业——这一古往今来的老大难问题,为和谐社会事业的繁荣昌盛添砖加瓦,敲锣打鼓地踏遍了村庄的每一条街道巷陌,情之深爱之切场面之宏大,直逗引得那瘸了一条腿的公鸡,或瞎掉一只眼的花狗,皆一副争先恐后蠢蠢欲动的架势。风闻杂技团既免学费又包食宿的那一刻,娘自告奋勇就帮阿布收拾好了远去的行囊。
  临行前的那晚,星光寥落的午夜时分,十一年来,阿布第一次流泪了,望着荒寒卑琐的老宅子,听着微风敲打窗棂的声响,阿布不禁抱紧被子,抽抽噎噎地哭了。他是为着自己而哭么?为着自己以后的茕茕孑立而哭么?为着即将别离的故土而哭么?或者更具体一点,他是离不开生龙活虎的阿灿么?是呵,有谁知道,与其说做阿灿的附属是一种无奈,倒不如说是阿布唯一的喜乐呢!生龙活虎正是他此生最大的夙愿,而阿灿帮他实现了,他宁愿倾其身心活在他身上,被其光芒所照耀,温暖与慰藉。未来的迷惘,第一次深深困惑着少年的心。
  当阿布真正明白,所谓的杂技团并非传授杂技而传授乞讨的时候,他们早已跨过了长江,越过了黄河,抵达了祖国的深北方,自己心心念念的故土连影子都看不到了。阿布所在的“乞讨团”里有两个大人,一男一女,是他们这三十六个孩子共同的“爸爸妈妈”,是的,在外人面前,他们是孩子们的爸爸妈妈。乞讨团团员的义务,就是将每日的乞讨所得全部上交团长,团长给每个团员制定了最低乞讨数额,而团员的权利就是在低于最低数额的情况下,心甘情愿饿上一天肚子遭受一顿毒打,至于高于此数额的,那就上不封顶,再接再厉。唯恐引起孩子父母的质疑,以防乞讨团秘密惨遭泄露,团长特意安排了每月一次的“探亲电话”,当然,前提条件是,在长达五分钟的通话里,含辛茹苦的团长亲自作陪,传授正确的谈话语气和内容。
  
  二
  
  夜幕降临,霓虹的光芒渐次亮起,饥肠辘辘的阿布依然奔走在乞讨的路上,这是自乞讨团抵达A市一周以来,阿布第一次没有按时完成团长指派的任务——距最低数额还差二十五元七角。二十五元七角二十五元七角,阿布在心里一次次默念着这个数字,望着人迹寥落的光明路双目无神地发呆,想想回去后必将遭受的一顿毒打,他不禁暗自打了个激灵,背后顿时袭上一层冷汗。
  长长短短的路一天走下来,本就残疾的右腿,在路灯的投影下愈加踉跄了,疲累之余,抱着破罐子破摔的潦倒心情,街心花园的一张长椅上,阿布索性一屁股躺了下去。你知道,梦境就这么来临了,若无声息地,仿若一双温暖的手在抚慰你的心灵。不知道多少次,阿布躺过了几多城市的多少张长椅,多少只石凳,多少块污浊的水泥地,但唯有这一次,他睡得格外香甜格外酣畅淋漓,唯有这一次,他不再战战兢兢,他全身心抵达并参与了自己的梦境,他又见到阿灿了,生龙活虎的阿灿,会爬树上墙会骑在爸爸背上撒尿的阿灿,是的,这是一次兄弟两人的单独会晤,全无任何言语的交流,只是默契如斯地两两相望。这就是佛家所谓的得到么?唯有放下,方能得到,哪怕一场甜美的睡眠。
  不知何时,随着一串久违的笑声,阿布有些不情愿地从梦境中醒来,身旁的小孩下意识侧了侧身子,不由得转过脑袋朝他看。是位七八岁左右的小女孩,神情萧索而困顿,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失却了颜色的书包,凌乱地梳着条马尾,彩色的蝴蝶结发夹在刘海上摇摇欲坠,原本粉红的小羽绒服显然褪色了,变得一块白一块红的,穿在身上有些不伦不类,蓝色牛仔裤很有些短了,你瞧那不时裸露而出的一双脚脖,灯光下竟有些发紫的迹象了,雪白的运动鞋淋上了斑斑点点的污渍,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地面。
  恶念是从哪一刻开始萌发的?梦境后四目相对的那一瞬,梦境前神思茫然的街道上,或者更早,不觉间坠入乞讨团的第一天?更确切说,这恶念本不是恶念,而只是动物本能的一种自保么?是的,阿布看中了小女孩怀里的书包,这一刻在阿布看来,那书包不是书包,分明就是拯救自己于危难的稻草,象征着世间所有美好的一切。自然,面对毫无威慑力可言的对方,阿布没有哭闹装痒,没有涎着张笑脸卑躬屈膝地迎上去,更没有长跪不起,而采取了一种最为轻松便捷的手段——抢夺。阿布的小儿麻痹并没有感染到一双手,本就健康的一双手在长期的乞讨生涯中,练就得更加灵活自如势如闪电,目测好周围的地形后,只听“嗖”的一声轻微响动,阿布顺利得手了,神情萧索的小女孩只是稍稍转了转眼珠,两只手仍旧保持着怀抱的姿势,那灯光下长长的一道影子,便早已跳跃着走远了。
  跑出街心花园约莫两站路的距离,看着身后的小女孩并未追赶上来,气喘吁吁的阿布缓缓停下了踉跄的脚步,急躁躁地一把扒开书包,掏出课本、练习册、铅笔盒,而后将书包整个儿翻了个底朝天,却连半个硬币也没找到。抓耳挠腮之际,阿布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他迅即拾起丢在地上的铅笔盒,喀嚓一声掰了开来,是的,只见所有学习工具的最底层,分明藏着一张五十元的纸币!抽出纸币,阿布老练地学着团长的样儿,在上面狠命地亲了亲,似乎觉得这还远远不够,而后又在生锈的铅笔盒上亲了亲。那一刻,阿布冲自个儿笑了,粘着一嘴黄色的铁屑,没心没肺地笑了。
  
  三
  
  然而就在当晚,始料未及地,阿布失眠了,小女孩麻木而卑怯的眼神深深地印在了他心里,那是经历过怎样一番故事的眼神呢?以至于自己眼睁睁被抢劫竟连丝毫的痛苦表情也无,以至于这些明明属于成人的神情竟生生投射在孩子眼里。这是阿布坠入乞讨团以来的第一次赤裸裸抢夺,在阿布眼里,相较于其他更加高明更加繁琐的手段,这种抢夺无疑是最可耻的,最丢份儿的,且第一次的抢夺对象就是比自己还要年幼的孩子!先前的兴奋渐渐消失了,随之而来的,强烈的负罪感狠命地咬噬着少年的心。
  按照小女孩练习册上歪歪扭扭的字迹,不消一日,阿布便找到了位于光明路中段的这所学校——光明一小,是的,将书包早日归还于她,就是阿布目前最大的心愿了。不论当日乞讨数额多少,路人态度怎样,都不是阿布所真正关心的了,他所心心念念的唯有书包的主人,唯有她因之而耽误的那些课程,一想起小女孩此时愁眉苦脸的样子,阿布的心里就如同刀绞般难受,为此,不论中午与黄昏,每当放学时分一到,阿布就会准时守候在学校门口,一面有意识地微微藏起残疾的右腿,一面歪着脑袋目不转睛地朝里望。有多少次,门卫误以为这个邋遢的少年是拐卖儿童的罪犯,而一度将他赶得远远的,同样有多少次,阿布因为每日这般雷打不动的守候而无法完成最低乞讨数额,终究遭受了团长一次次惨痛的毒打。
  功夫不负有心人,上苍终归被阿布苦苦的等待所打动,一周后的某日黄昏,小女孩出现了,是的,同学们一个个在父母的陪同下归家了,一时间,薄暮笼罩下的整个校园顿时空旷极了,寂寥极了,就在阿布深感无望即将离去的当口,眉头紧蹙的小女孩出现了,只见她一面缓缓朝前走,一面似又在漫无目的地搜寻着什么。是愧疚么,还是害怕,纵使脑海中早已将此演练过无数遍,但临了,阿布并未如事先打算的那样直奔主题——将书包速速交还于她便转身离开,而如失却了灵魂的空皮囊那般,亦步亦趋地跟随在她身后,离开校园,穿过马路,终又停留在街心花园的那张长椅上。是呵,那张长椅瘸了腿褪了色,变得不伦不类,变得长椅不似长椅,但又有谁知道,它是A市多少孤绝儿童永恒温暖的家呢。
  当两人一同在长椅上坐下,一直六神无主的小女孩,此时才发觉阿布的存在,发现阿布背在肩上的那只书包。四目相对的一刻,回忆瞬间涌上脑海,巨大的委屈和喜悦终究令她痛哭失声,经由这久违的泪水,一度紧绷的面容终究缓和下来。阿布手足无措地将书包急急塞于她怀中,看她仍旧抽泣不止,丝毫不为此所动,这当儿,阿布猛然想起什么似的拍拍脑门,从上衣内侧口袋中掏出一天来所有的“乞讨收入”,就着昏暗的路灯光,他一五一十地清点了两遍,统共四十六元五角,是的,不足五十元,他翻遍身上所有的口袋,都再找不到哪怕一枚硬币了。阿布将这一沓携带着体温的零钱,小心翼翼地交到女孩手里,强烈的羞耻感,顿时将他的脸涨得通红。
  “小妹妹,就……就这么多了,剩下的以……以后还你,一定。”那一刻,舌头似乎瞬间打结,阿布异常艰难地吐出这些个字来。
  “不,不用。”女孩止了抽泣,受宠若惊地望向他,连连应着,“足够了。”嗓音里有种说不出的沙哑,与她年幼的身份极不相符。
  “我背着书包等了一周,一直没……没看到你。”阿布迫不及待地解释着,又似乎是在提醒对方,特意加了句,“就在学校门口。”
  “哦……”女孩微微笑了,眉目间一副若有所思状,依旧湿润的眼睛里,又猝然泛起晶莹的泪花。
  “你在这里,是等……爸妈来接吗?”阿布试探着提起,满怀关切地连连问道,“怎么会这么晚?”
  “嗯,等妈妈。不,是新妈妈,因为新妈妈下班后要先去接新妹妹,新妹妹在郊区三小,家又离得远,来回一次要好长时间。爸爸出差有……十二天了。”面对阿布真诚的关切,小女孩下意识咬咬嘴唇,终于完全解除了防备。
  一时间,阿布的心里不禁泛起陈阵悲伤,又有种莫名的快乐,这就是所谓的惺惺相惜吧,于阿布来说,此刻的小女孩看起来愈加亲切了,嗯,就像自己一别经年的亲妹妹,在他乡偶遇。
  “那么……你新妈妈对你怎么样?”
  “唔……”这显然戳痛了女孩的心事,只听她痛苦地沉吟着,“就上次吧,她给我那五十元钱是学校让交试卷费的,后来被你抢……拿……走了,发现钱不见了,她就一个星期没让我去学校——在家打扫卫生。”
  听到这里,阿布的眼眶湿润了,为了掩饰自己的窘态,他连忙转身向街边望去。
  “那晚哥哥拿钱是去买饭吃么?你一定饿坏了吧,跑得真像个小兔子呢——一蹦一跳的。”说到这里,女孩扑哧笑了,眼睛弯弯得像两个月牙儿。
  阿布正想不起如何应答,这时候,一辆黑色电动车直刺刺映入眼帘,女孩的新妈妈来了。约莫三十五六岁,梳着简短干练的发式,眉眼在一番修饰下格外醒目,艳红羽绒服套蓝色长风衣,脚蹬一双高跟儿皮鞋,看上去油光水滑的,在微弱的路灯光下熠熠生辉。
  “丢丢,丢丢,快滚上车。”她一面厉声呵斥着女儿,一面紧蹙起眉头微眯着眼睛朝一旁的阿布张望,“啧啧啧,小丫头片子,真不愧是你那狐狸精妈生的,那么小就会勾搭野汉子了啊,有前途。”
  丢丢一脸迷惘地背起书包,将零钱一股脑儿塞进裤子口袋里,一面依依不舍着同阿布道再见,一面乖乖“滚”上了车。
  微凉夜色中,少年讪讪地别过头去。
  
  四
  
  不觉间,光明路街心花园,逐渐成为两个孩子促膝长谈的约定地点,不言而喻。再次见面的时候,阿布已经是丢丢的“准哥哥”了,确切说是警察哥哥。是的,旨在更好地照顾丢丢,阿布谎称自己在警察局工作,而今是附近小区的一名保安,阿布残疾的右腿,在未经剧烈运动的前提下,只要保密工作做得到位,只要“隐藏”得够深,就不会有明显漏洞,何况又在一个单纯的孩子面前,更容易“瞒天过海”,至于因小儿麻痹遗留的口齿不清,那自然是口吃了,再普遍没有,再正常不过。嗯,阿布口齿不清最明显的表现是,他往往把“丢丢”念做“兜兜”,每回一唤丢丢,丢丢总要学着他的样子,挤眉弄眼地跟着叫一声“兜兜”,此时此刻,阿布总是一脸很没奈何的样子,笑到不行。
  是的,自从获知丢丢的确切身世后,再次站在她面前,阿布竟莫名有种伟大的使命感,他从心里告诉自己,一遍遍告诉自己,要做丢丢最温暖的太阳,最忠贞如一的守护神。而令孩子最有安全感的人,最具安全感的职业是什么?毋庸置疑,自然是警察。哪一位小朋友在生活中遇到困难时,不都是被父母和老师这么教导的:去找警察叔叔。然而,一个残疾警察,你见过么?你相信么?那么多年来,阿布几乎已经忘记自己是个右腿残疾的病人了,多年风餐露宿的日子过下来,他已经习惯以左脚为主右脚为辅——左脚带动右脚的行走方式了,生活几乎未受影响的前提下,他觉得自己再正常不过,和四肢健全的完人没什么两样,然而这一“乔装事件”再次揭开他早已愈合的疤,血淋淋地疼。每乔装一次,谎称一次,即是一次无言的提醒,一次残酷的证明。
  纵使如此,谎言仍旧要继续,因为它有着梦幻般的美丽。自从向丢丢公布警察身份后,日常生活中,阿布就开始严格要求自己,像什么“三不守则”:能坐着一定不站着,能站着一定不跑着,能小跑一定不大跑;像什么“四要信念”:语言一定要文雅,谈吐一定要亲切,微笑一定要自然,着装一定要整洁;诸如此类,不一而足。那么多年来,乔装事件,无疑使得阿布第一次开始正视自己,以一个正常人的积极心态,来面对这残疾的人生,贫瘠的日月。
  乞讨数额偶有盈余的日子里,中午时分,阿布就会带上丢丢,转几趟车去吃一次解放路上的肯德基。是的,丢丢所在的小学中午管一餐饭,街心花园的那些晚上,阿布经常会听到丢丢关于食堂饭菜的抱怨,营养跟不上不说,分量也不足,每个小朋友都有自己限定的数量,吃完了就完,不许再盛第二碗。众所周知,午餐是一日三餐中最重要的一顿,这对正处于成长期的孩子来说,怎么能行?肯德基是垃圾食品,是有钱人的一贯信念,对于阿布和丢丢来说,可就是人间至极的美味——堪称极品了。一直以来,阿布每每喜出望外地冲进店里,就只是买一个汉堡一杯可乐出来,将手中的袋子一股脑递给丢丢,而后满足地坐在街心花园的长椅上,看着她一个人狼吞虎咽。嗯,神圣的警察叔叔,自然是尝遍了人间美味的,早不稀罕,这点丢丢大可放心。
  更少的一些时候,破天荒走了狗屎运——碰上富翁富婆,丢纸币如同丢纸一样满不在乎的贵人,阿布定会在下午放学后,带丢丢一起去城东游乐场玩上一玩。每每走在路上,等不及的丢丢便早已经嚷嚷开了,浮想联翩开了,几时几刻坐这个,几时几刻坐那个,激情昂扬唾沫星乱飞的架势,一时间,同先前那个麻木卑怯的小女孩简直判若两人。游乐场里的游戏设施,丢丢百玩不厌的有跷跷板、旋转木马、秋千,阿布陪在身边的时候,会冒死去坐一次海盗船,至于摩天轮可就不行喽,用丢丢的话来说,天呐,那个旋转的大轮子不旋转,只看一眼就晕菜了。你问阿布喜欢哪个?嗯,阿布喜欢丢丢所有喜欢的,讨厌丢丢所有讨厌的。知道么,每每坐上海盗船,怀里揽着娇小的丢丢,一刹那,阿布总会误以为他们即将驶向温暖的天堂。
  谁说丢丢不是另一个阿灿呢?在照顾丢丢的这些日子里,阿布亦被其光芒所照耀,每一次向丢丢敞开的怀抱,无疑也温暖了阿布他自己。
  
  五
  
  纸里包不住火。是谎言,总有被拆穿的那天,我们所能做的只是推迟这一天的到来,然而,这一天总会到来。
  丢丢的数学在一次年级组织的大型测验中考取了全班第三名,年级第九名。这是丢丢升入二年级以来,第一次取得如此优异的成绩,数学其实一直是她的弱项,她总是搞不懂那些乱七八糟的公式和复杂的应用题目,语文才是她一贯的荣耀所在,然而这一次,数学非但没有拉后腿儿,反而为她大大增光了一把,这要她如何兴奋是好。随之而来的,自然就是学校例常的家长会。爸爸前日又出差了,妈妈,不,新妈妈不出差亦形同出差,那么,这任务自然也就落在了阿布身上。
  毋庸置疑,接此任务,阿布是喜出望外的,是感到无比荣光的,想一想万众瞩目之下,以丢丢哥哥的身份去开家长会,同众多老师一起交谈和畅想,为丢丢的未来而畅想,该是怎样幸福的一件事,只需想一想,就足以令阿布沉醉。阿布想跳,想唱,想对着碧蓝的天空呼喊,这一切,这一切又如何清楚表达他内心强烈的感受?又怎么够?是的,以示郑重,阿布专门去小服装店买来了“仿保安服”,那是他攒了好几日的乞讨盈余所换得的,冒着随时被毒打的危险,他小心翼翼地藏在了上衣内侧的口袋里,那些混杂着纸币和硬币的毛票,叮叮当当在心底响了好几日。
  这一天终于到来。清晨洗漱的当口,阿布甚至偷来了团长的牙刷牙膏洗面奶,团长夫人的洗发水,趁大家都不在的间隙里,把自个儿好好捣鼓了一把。今日的例行乞讨自然是要取消了,然而,说不准哪里就藏着一双看不见的眼睛,在虎视眈眈地望着你,谨防万一,阿布将新买的保安服穿在里面,外面依然套上了从前的旧衣服。赶去学校的路上,在附近一所单人公厕里,阿布一把脱下旧衣,丢在了里面。
  第一环节,教师的总结性发言过后,就是家长会的重心了,每个小朋友的家长都要走上讲台,讲述此刻的切身感受及对未来的展望,关于学校,关于教师,关于自己对教育问题的认知。二年级三班此次进步最快的当属丢丢了,而丢丢的哥哥阿布,就将是第一个发表感言的家长。
  一阵例行公事的鼓掌声过后,众目睽睽之下,阿布走向了讲台。
  “老……老师好,同学们好,我是兜兜的哥哥。”阿布润了润嗓子,手足无措地吐出第一句话来。
  就在此时,少年竭尽脑汁组织语言的当口,台下一名小男生,自告奋勇地站了起来,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指向讲台:“你不就是那个小乞丐么?上周,我妈妈在动物园门口还给过你五元钱呢。”
  坐在后排靠窗位置的丢丢,一猛子站起身来,怒气冲冲回应道:“王亮,你说什么?什么小乞丐?他是我哥哥呀,保安哥哥。”
  “保安哥哥?我看是穿保安服的哥哥吧。”小男生一边说,一边吐着舌头向身后的丢丢做鬼脸,“不信你可以看看他的腿,额……右腿,他是残废,路边专讨钱的残废就是这样的。”
  大家一起将目光转向少年的右腿,此刻,抖抖索索的少年几乎快要站不住了。不多时,台下更多的孩子相继站了起来,纷纷指认自己也见过这位乞讨的哥哥,时间、地点、金额,讲述语气及内容都同小男生如出一辙。
  丢丢有气无力地蹲下身来,脸色煞白。
  
  六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阿布都再没去街心花园见丢丢,更深层次的懊悔,一再撕扯着少年敏感的心,是的,他又回归了极富规律的乞讨生活。行尸走肉也挺好,起码不会再伤害别人,阿布这么告诉自己。
  转眼间,乞讨团要转移去别的城市了,不错,只有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给世人的同情心一个适当喘息的机会,才能维持乞讨团的生存及发展。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团长最终选在了二十二号这一天,十二月二十二,三个二即是六,在他的人生信念里,此乃真正的黄道吉日。
  头天恰是丢丢八周岁生日,是的,十二月二十一日,没有人比阿布记得更清楚,这无疑将是他和丢丢要过的唯一一个也是最后一个生日了,这无疑将是最后一次机会了,嗯,他要抓住这机会向丢丢忏悔,他要将A市最大最甜的奶油蛋糕奉献给妹妹,请求她的原谅。
  夜幕降临,二十一日的乞讨收入并不丰厚,阿布摸摸上衣内侧干瘪的口袋,在幸福路终端一家蛋糕房门前停了下来。“天天鲜”三个彩色大字,在夜幕的映衬下格外璀璨,一股香浓的奶味儿瞬间扑鼻而来,甚是诱人,阿布坚定地走上前去,推开了那张硕大的玻璃门。
  “我要一块本店最好的蛋糕。”阿布拍拍脑门,接着补充道,“唔……最大的最大的。”
  “到底是最好的,还是最大的?”服务生一面微笑着望望阿布,一面详细解说道,“目前最好的一块两千三百八十八元,最大的一块二百九十元,您是用以走亲访友呢,还是自己吃?如果走亲访友,我建议您……”
  “最大的,我要最大的。”阿布打断了服务生冗长的讲述。
  蛋糕包好了,层层叠叠足有一米多高,五彩缤纷的光泽,顿时令人垂涎三尺。
  阿布掏出钱来,小心翼翼地数着,九十七元六角,再数一遍,还是九十七元六角,一分不多一分不少。阿布的心悬空了。
  “怎么了,小兄弟,钱不够么?”服务生发现少年有些异样。
  “没……没,啊,给您钱。”阿布一把把钱放在柜台上,抱起蛋糕迅即奔出了门外。
  此刻,左前方一辆飞奔而来的货车,正巧同飞奔而出的少年,撞了个满身满怀。一瞬间,腾空的阿布,同怀中紧紧抱着的蛋糕一起,恰如世间至为圣洁的天使,在自由翱翔,那光芒如此璀璨,如此瑰丽。
  天使坠落的一瞬,洇满了一地开到荼靡的花。红色的花海中,十多年来,阿布残疾的右腿第一次伸直了。
  ……
  光明路街心花园的一张长椅上,小女孩丢丢如常地等待着。是的,她要告诉阿布她早已原谅他,乞丐又如何,他永远都是她哥哥。
  风远远吹来,如此轻柔,等待是世间至美的事……
  
  2010.12.11

                         (散文编辑:江南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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