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十二点了，老张终于踉踉跄跄的摸到了家门口。他晕沉沉的从上衣口袋掏了半天，手机，礼金，香烟，备用的空红包。什么都掏完了，终于掏出了钥匙。自从医院确认他患有肝病之后，他已有三年没有沾酒。不过为了儿子的工作，为了儿子的婚姻，他就是豁出老命，也不觉得可惜。
　　
　　寒风刮过，窗户哒哒作响的声音显得尤为清脆。屋里除了老伴的遗像悬在正厅陪伴他以外，没有了人影。夜很冷，月很静，倒是鸟笼里的那只鹦鹉的叫声，为这死寂的屋里平添了一丝生机。月光很亮，即使不开灯，也能看清照片上老伴的眼睛。
　　
　　“孩子他娘，看样子，儿子工作这事算是搞定了。”老张坐在竹椅上，盯着老伴嘴角不为人察觉的一丝微笑，舒了一口气。“女方家的第一个条件终于摆平。我儿子也快是国企的人了。还有三居室。唉！”老张点了支烟，缓缓的点着，深深的吸了一口。他长吐的烟圈呛到了一旁的鹦鹉，“买房子，买房子。三居室，三居室。”鹦鹉学着老张的腔调，说着它不懂的话。老张苦笑一下，打开蹭掉了绿漆的台灯，带上了厚重老花镜，在报纸上翻寻着最新的房价信息。
　　
　　次日一早，老张习惯性的打扫本已干净的家里。自从儿子确定了恋爱关系，老张变了很多。他在家里边的就会特别留意。每天他都会像他老伴在世的时候，把家里打扫的一尘不染。为了给未来儿媳留个好印象，大半辈子不讲究的他在专卖店外徘徊了多日。终于咬着牙，忍着心痛去专卖店挑了一身衣服。老张却从来舍不得穿这件衣服，在家里的镜子前欣赏一番后，就把它和老伴多年前为他选的一件衣服一起收藏在了衣柜里。
　　
　　儿子和他女朋友热恋了两年多，在谈婚论嫁之际，女方父母抛出了两个条件，声称满足之后才能允许结婚。他家女婿单位至少也得是个国企，并且至少有套三居室。面对女方家的刁难，儿子一脸的怒气。她家明知自己不在国企，况且工作仅三年，怎可能买的起三居室。这简直是存心不让他们在一起。
　　
　　儿子自幼和父亲相依为命，知道父亲处处替自己操心，所以瞒着此事不让父亲发愁。但是，儿子的心思怎么能瞒得过父亲？多年前，儿子就没了母亲，自己不为儿子操心，那还能指望谁操心？为了儿子的婚姻，老张四处张罗着关系。
　　
　　收拾好屋里，老张准备赶往市郊区的一个房交会，在那里他可以打听到最新的房价。门未关上，就是一阵急促的铃声。老张的大侄儿来电话了。“大叔。堂弟的工作有点问题了。”“出啥事了？你都拍板了，还能有事？”老张的心一下就跳到嗓子眼，他觉得大侄儿于情于理都得帮忙。当年他考学的时候，自己可给他争取过特别的名额，他能有今天，自己可是出了大力，他不会坐视不管的。
　　
　　电话那头大侄儿的声音显得支支吾吾，没有了昨晚酒桌上的爽快，老张的心顿时凉了大半。大侄儿说道，自己是手中是有点权力，可如今国企太火了，需要他关照的人太多了，自己手里的指标早就被透支。需要大侄儿关照的人，有市长的公子，书记的千金，还有董事长的亲侄儿。得罪谁都得丢乌纱帽。“真没办法了吗？算大叔求你了。”“办法倒是有，我可以帮你介绍到其他单位，不过……”“不过什么？”大侄子沉默不言。老张是明白人，当今社会没有白给帮忙的。无论亲戚、关系，在钱的问题上，都得按规矩。老张捏了捏自己兜里的存折，“你能把约出来吗？剩下的有我。”关键问题解决了，大侄儿的话也就放开了，舍得用钱解决问题，那就不存在问题了。
　　
　　老张没有心思再去房交会。他打开了那扇生着锈迹的防盗门，坐在老伴遗像旁的竹椅。“又要请客送礼。上一次在亲侄儿的地盘都扔了一两万，这次不知又要多少才喂得饱。”老张翻弄着手里的存折，盯着上面的数字发愣。
　　
　　晚上，老张穿上那件收藏的衣服，又出现在那家五星级酒店的门口。来往的人都是坐着豪车，停在门口由迎宾的人上前开门。老张一个人逆着潮流步行至此，颇具另一番风情。高挑的迎宾小姐穿着刺绣的旗袍，热情的对着“来宾”老张微笑。老张心里有点寒战，摸了摸自己的口袋。
　　
　　酒桌上，来客借着酒劲侃着自己的“辉煌”事迹。“咱企业就是块肥田，什么干苗子插在这里，都能吸够油水。”来客长长的打了个饱嗝，“昨天，就有人包了五万的红包，想请我今晚吃饭。我呸！他说请，我就去啊。不知道老子今天有约啊！”他放下手里盛着燕窝的碗，抓起了酒杯，“放心吧！我兄弟的堂弟就是我的堂弟。这事包在我身上。来来来，喝酒。”老张陪笑着，一饮而尽。但是，酒在嘴里却咽不下去。他感觉满桌的酒肉就是他的血肉，而他们张开血盆大嘴大嚼着自己。
　　
　　借口上厕所之际，他赶紧去楼下的ATM机又取了五万元，再包了个鼓鼓的红包……
　　
　　过了几天，却不见消息。老张防止前功尽弃，又包了个红包送去。于是，当天晚上就得到大侄儿的电话，大侄儿说对方很是欣赏老张的诚意，决定聘用儿子，叫他下个月一号前去公司报到。
　　
　　“他娘，儿子的工作这次总算是搞定。”老张盯着照片上永远的微笑，自己也露了一丝微笑。
　　
　　房交会上，没人注意穿着平常的老张。一帮“炒客”正忙着大肆痛骂政府违反“市场经济规律”，调控房价。老张听说了，就是这帮人把房价炒得老高。现在房价降了，真是太好了。不过他一打听，心都凉了大半。以前的房子是天价，现在是高价，对于他这种小老百姓，结果都是一样的买不起。不远处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是儿子。老张来不及躲开儿子的目光，只得呆呆的站在那里。儿子布满血丝的眼睛深深的陷在黑色的眼圈里，满嘴都是络腮的胡须，蓬乱的头发似乎颇具“创意”，满脸的沧桑如同老张一样。几日不见，儿子不见了当年健壮的臂膀，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消瘦的“排骨”，一阵风过似乎就能把他“连根拔起”。
　　
　　“爸，这么巧，你也在这里。”儿子的声音有些低沉沙哑，好像几个晚上都没有睡好。“嗯。我就是没事顺道过来看看。”老张使劲的掩盖着，但是却忘记儿子知道自家远离着这里。话刚说完，老张也意识到了自己撒的谎太不高明，只是一脸尴尬着笑而不语。“爸。我知道你一直在帮我。昨天堂哥都已经给我说了。我确实没用，自己结婚的事情都要让你操心。爸，自妈走后，你已经操碎了心。现在是颐养天年的时候了，就不要在费心了。既然女方父母这么苛刻，大不了一拍两散，还省了心。”儿子的心似乎比声音还要低沉。老张心里更是一阵内疚，儿子本来一直就很出色。但是，在这个“拼爹”的时代，自己却只能让儿子当“穷二代”。自己不能找到更多的关系，致使在同学间如同璀璨明星的儿子，却只能仰望那帮攀上枝头的同学。“儿子，你别担心，你老爸有的精力。不就小小房子的事嘛！当年我在战场上，什么山头没攻下。我还不信邪了，这个据点我拿不下。”老张满脸抹上了当年军人的豪爽，但是他却伪装不了自己的眼睛。眼眶，已是晶莹……
　　
　　“新房子，新房子，三居室，三居室。”鹦鹉在残破的出租房里兴奋的嘀咕。
　　
　　老张敲骨吸髓的榨干了自己所有的财富。自己的卖掉的老屋，加上自己的积蓄，还有儿子联系到的贷款，终于把这一关给对付过去。老张盯着老伴照片上永远不变的微笑，“他娘，儿子的婚事算是确定了，你终于可以放心了。”老张抹去了眼角的泪水，整理着自己收藏的那套衣服衣服，等到参加儿子婚礼的时候就穿上它。
　　
　　“叮叮叮”传来了一阵电话声，是儿子的电话。
　　
　　电话那头，儿子的声音很低，低得简直不想让老张听得清。“爸，那个……那个，女方家又说要以自驾游的方式度过蜜月，我的钱已经全部用在筹备婚礼上了……”儿子再也说不下去，电话那头无尽的沉默夹杂着一丝呜咽。
　　
　　老张明白了一切。他平静的挂了电话，从空荡的盒子里取出了最后一本存折，这存折装着他赖以生存的退休金……
　　
　　“新房子，新房子，三居室，三居室……”屋里只剩下鹦鹉的叫声还是那么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