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杜生活的地方四面环山，树木葱郁，六七十年代公社响应号召--蓄水灌溉，提高收成，在两座山之间筑了个坝，水库里，很快就有了满盈的清冽的水，照得见天光云影。水库的下游，一道渠浩浩荡荡地把村庄、水田绕了个遍，从此就有源源不断的水流浇进水田，走入农家。
　　山的另一边，也是村庄，村庄边上是个不高的人为土筑的矮山坡，坡上极目尽是榛莽，绵延着形成一道海岸，阻隔了滔天的海水。
　　太阳从村庄的另一边爬到阿杜村庄的上空，用时一个多小时。这姗姗来迟的阳光，总也穿不透山间氤氲的雾气。山里人可没管太阳为何来得迟，却总是咒骂地方不吉祥，连太阳也是一副奄奄一息的样子。
　　村里的房子，大都呈五间或者七间排列，里头住着不同人家，这样的场景也着实热闹了几十个年头。后来有人搬离了，剩下的散户日子就不好过了。一方面生活节奏跟不上了，还有就是孤单了，电影放映了，散场了，人们不再逗留了。
　　九十年代初，阿杜尚在中学的时候，阿杜家的房子也跟着搬离了，几座土墙、屋顶是钢筋水泥浇的新式房子陆续在村庄的一头崛起。
　　老房子没人光顾了，渐渐的成了柴房，渐渐的蛇鼠横行，渐渐的便有了许多传说。村东头石匠瘸腿李的老婆桂英说：“她见过鬼，那鬼一闪，就闪到一处七间排的房子里。她吓得鞋子落了也没敢拾就跑了。第二天，鞋子却在寡居的婆婆，瞎子李大妈家拾到。”四川来的工匠小王操着口四川口音喊道：“我可不是在涮坛子，那个晚上，那鬼，那个磴毒，就在我身后跟着，我麻起胆子转身一瞧，不见了，我旮旮角角寻了个遍，没见着……”老人毕竟见多识广，给鬼来个追根溯源，判断道：“几十年前，公社搞水库，开山取石头时，几个村民让石头给砸死了，尸体就在原地处理，估计是他们亡灵顺着水渠下来的，见到这里有几处老房子，就暂时寄居。
　　反正大家都在说，一时间村里头鬼魅横行，搞得大家惶怵不安。那几处老房子，几乎没有人问津，大家宁愿绕道走，也不愿意贴着老房子过。特别夜色下来时，风从老房子上空掠过，除了听到归巢的鸟儿扑打鸣叫，又传出许多切切凄凄之声，乍似有人调玉笙，众管参差而不齐。
　　差不多是唯一一个没有搬离旧居的就是瞎子李大妈。李大妈的孩子石匠瘸腿李原先是不瘸的，一次工伤差点要了他的命，抢救过来后一条腿便废了。男人就好比金刚钻，虽是无坚不摧，钝了磨磨还可以用，废了就只有扔掉。瘸腿李靠着赔偿款建了栋房子，接下来就只能半歇半工了，媳妇桂英趁机夺了他的权，全家上下一切听从她的指令。他们两口子住进了宽敞的新居，人老了，看不见东西的李大妈用不着了，跟着那些陈旧的家具永远地丢在老房子里。李大妈听说老房子闹鬼，狠狠地往门外吐了口痰：“你们是真的见了鬼。世上若真有鬼，赶紧把我这老身抓走！”
　　为了驱鬼，桂英摆了好几桌的祭祀供品，请了个大仙又蹦又跳地闹了一宿。中间瘸腿李叩拜，桂英叩拜，孩子扣拜，词儿都是桂英一个人念，桂英心里有数，保佑谁，也不能保佑李大妈，抓谁，都不要忘了抓李大妈。做好了法事，桂英把几桌的祭祀品全部打包装车。没有燃尽的香火散发着袅袅的烟雾，李大妈一直保持着一个表情一个动作，俨然就一走下神龛的的神，无声地洞识一切。
　　瘸腿李看到妈一直沉默着不语，关切地道：“这场法事规格高，估计再没有小鬼来作怪了。”
　　李大妈听到声音，作声道：“那色鬼也一并抓了才好。”
　　瘸腿李想不到母亲作这样的回答，一时尴尬得不行，脸色蔫得酸打的一般。
　　媳妇桂英推着车已经走一段路了，听到声音又折了回来，骂道：“今晚怎么就没有把你一起抓走哩，留着活口在这里丢人现眼的，明天就让你吃西北风去。”说着，拽住瘸腿李就往夜色里赶。这老婆子眼睛瞎，心里却清楚得很，一句话说得桂英心里乱糟糟的。
　　“我还希望早点去哩，活着碍着你的好事。”李大妈咕哝道。
　　桂英没敢答腔，越纠缠越答不上来，只有加快了脚步离开。
　　第二天，老房子闹鬼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要不，桂英怎么会无端地做起法事来。
　　都说“初生牛犊不怕虎。”牛犊没见过老虎，自然无视老虎，甚至敢叫它捉来对付。个头不小的阿杜，一次放学路上，就让一头小牛犊赶得汗爬水流的。所以，阿杜对这话是最为坚信不过的了。
　　阿杜没见过鬼，自然不怕鬼。
　　一次放学后，大伙儿在一起一议，于是准备为民除害。大家各操家伙，把几栋老房子掀了个遍，除了几只抱着头夺门而去的老鼠，哪里见到一个鬼影。阿杜甚至带来邻居门上揭来的和尚咬破手指画的符，也不顶用，正待阿杜一行人偃旗息鼓之际，李大妈发话了。
　　“你们真要捉鬼？”
　　“嗯”
　　“什么鬼都抓？”
　　“我们就是来替天行道的！”
　　阿杜聚拢队伍，认真地回答，但不知道李大妈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要捉鬼，你们算找对人了。”李大妈不紧不慢地说道，“我有一个法杖，可以让鬼现身。”
　　“法杖？可以降魔？在哪儿？”李大妈知道孩子们心里想什么，几句话撩拨得大家嚷嚷着要神秘的法杖一睹为快。孩子们更像嗷嗷大叫着、即将奔赴战场的战士，浑身无处不散发着朝气与正义。
　　“鬼总是喜欢昼伏夜行，你们晚点来，我现在就给你们法杖，有一点，你们见着鬼，帮奶奶狠狠地揍，每天晚上吵得奶奶没法睡。”
　　“好嘞！”孩子们欢快地散开了。
　　心里有事，阿杜晚饭没吃好，怕错过时间，阿杜做完作业后，和衣躺着床上。
　　窗外，红盘乍涌，阿杜的房间灌满了清辉。躺在床头，阿杜摸着李大妈递过来的拐杖，心想：卤水点豆腐，真是一物降一物。李大妈的话，阿杜似懂非懂，但是能够为李大妈排忧解难，阿杜突然就涌出满腔豪情，这种感觉从未有过，阿杜这是长大了。
　　“啾啾…啾啾…”窗外伙伴用暗号招呼阿杜，阿杜一骨碌从床上蹦起，打开门，悄悄地集结队伍向老房子进发。月光透过树梢，筛洒着一地的银辉。一伙人悄悄地逼近老房子，一栋一栋地检查。阿杜握紧着拐杖，警惕地注视着四周的变化。静待鬼怪的出现，然后给予当头棒喝。接近李大妈那一排老房子时，果然听到一阵咿咿呦呦地声响。
　　“鬼在那个房间！”阿杜向大家发出指令，大家会意地包抄过来。
　　门是虚掩着，声音从屋里断断续续地传出。
　　大家看着阿杜的法杖都没敢动弹，不知道法杖到底有怎样的魔力，不知道下一刻对付的是怎么样的鬼怪。箭在弦上，想起李大妈，阿杜没有选择了，只见阿杜飞起一脚，拐杖对着两团黑影就是一阵劈头盖脸地乱打，伙伴们一呼而上，只见两团黑影一阵惨叫，凄厉的声音在深夜响起，听了让人难以分辨是人还是鬼，大伙稍一惊疑，两团黑影“嗖”地夺门而去，这下大家都看清楚了，这哪里是鬼啊，是一男一女在月光下裸奔，那女的，两个大奶子白花花的，随着身姿跳跃摆动个不停。
　　大伙不知道是不是惹祸了，赶紧武器一扔作鸟兽散。
　　天亮时，大家知道昨晚又闹鬼了。在相同地点，相同时间，桂英与工匠小王一同让鬼扒了衣服一阵暴打。
　　李大妈托人买新拐杖，大家惊问缘由，李大妈痛心地说，不知道怎么回事，一觉醒来后，拐杖在隔壁的柴房断成数截。
　　那以后，大家就不怎么见到桂英。村里好事的二楞头一次逮着工匠小王学着四川话：“小伙子，别这么蔫粑皮臭的，做事可不能拉稀摆带的。”
　　小王听了，身体抖得跟筛糠似的，赶紧落荒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