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仁兰是一名运转挡车工,高高的个儿,很苗条。作为挡车工,最大的愿望是能脱离挡车,当个见迴工,或者当个班教练员。挡车工天天三班两运转,十二个小时工时,就是不干活干站着也够累的,何况还得巡回看布面。天天都有产量,又得受这个检查那个扣分的。 不过不爱干是不爱干,可每月开资时,她的产量不是把尖也属于名列前茅的,一方面她是真的恳干,一方面她的嘴不让人,谁扣她她和谁没完,所以,班里、车间,谁都尽量不惹她。 她也有很多优点,她就曾说过:没能耐干别的,既然在这儿也走不了,十二个小时就把该挣的钱挣到了,要不然白挨这十二个小时的罪了。粟旺柏曾用她的话教育工人,既来了就好好干,要不然就在家待着别来,何苦呢。 艾仁兰对粟旺柏说:“你拿我话当什么语录呀。” 粟旺柏说:“谁的话对就是真理,什么语录不语录的。” “侵权了,告诉你,给报酬。” “行,你等着吧,呵呵。”主任说完走了。 这一天集团来通知:快“三八节”了,给车间一个三八红旗手的名额,一天时间,把先进材料报上来。 粟旺柏首先想到了艾仁兰。 他叫来廖小雅:“写个材料,上边给咱车间一个三八红旗手的额,材料明天就得递上去。” 廖小雅为难地说:“你不如让班里出材料,我对他们的了解还能有班里清楚哇。” “你看班里那几块料,谁象能写得出来东西的。” “最起码让班里出点什么具体的事迹,那样我也有内容可写呀。” “没时间了,别管是谁的事儿,你就什么感人写什么,编呗,编你也不会呀?” “我真的不会呀。” “你不写,也没人写了,这个名额不就白瞎了吗?” “那主任你这不是逼人呢么?” 这时粟旺柏缓和了一下口气,说:“材料交上去也就交上去了,谁也不会下来调查的,啥事也没有。” 廖小雅看这事也是推不出去了,只好说:“那你帮我提供点素材吧。” 粟旺柏到底是在运转一线待过的,一条条有关运转工人的道听途说的事儿,讲了一堆,最后他说: “我说的这些都是真事儿,你就挑着写,都安到艾仁兰身上。先把手上不忙的活放下,现在就开始写,争取今天写完。” 廖小雅无奈地嗯了一声,回自己办公室开始写了: “......艾仁兰在挡车工的岗位上干了多年,她一直勤勤恳恳,丝毫不糊弄,认真走巡回,绝不让疵点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漏掉,她的产量和质量无论在车间还是班组的挡车工当中都是名列前茅。每当车间有新的或者是重要的品种上马,领导首先想到的就是把这一任务交给她。因为她有一个最大的优点就是:无论在什么情况下,只要她站在了机台旁,那么她的精神就立刻饱满得像上了发条! 她的孩子还不到一岁,她克服了孩子小事情多的困难,硬是把孩子的奶给掐了。她上班的时候老婆婆帮她带,一旦她下班到了家,孩子马上就会被送到妈妈跟前。 班上十二个小时的工作,艾仁兰其实已经疲倦得只想倒床上躺着,恰巧这一天她身体实在是不舒服,躺在床上,孩子在边上玩,她就不知不觉睡着了,当她一机灵醒过来时,见孩子坐在自己身边,手里拿着什么在仔细看呢。 她揉揉迷蒙的双眼,定睛一看,不得了,孩子手里捏着一个㞎㞎球正要往嘴里送!......” 廖小雅也没用打草稿,直接就在白纸上写,主任站在边上,每写完一页就拿过来从头到尾看一遍,这样直写了二十来页才撂笔。 廖小雅瞅着主任,心虚地说:“能行吗?” 主任说:“谁也不能下来核实,你放心。”说着把稿子在办公桌上蹾了蹾,拿着就走了。 材料交上没几天,主任就告诉廖小雅三八红旗手的称号批下来了。 艾仁兰因了这个称号,集团或市里有时有些活动就会点名让她去参加,车间也因此把她调到了车间教练员的岗位。从前当挡车工被人扣分,现在她的身份正好是倒过来了,有挡车工在背地里说:“雇农当地主比地主狠多了!” 自主招工 纺织厂原来是四班三运转,上八个小时,休二十四小时,自从提出了减员增效,运转班改成了三班二运转,上十二个小时休二十四个小时,当时领导给出的话是,同样的一堆钱,人多每个人分的就少,人少每个人分到的就多。减员后,工资就会提高一大块。 刚减员的几个月里,工资确实提高了不小的数,时间一长,这工资慢慢就下来了,渐渐地不见多反而越来越少了。领导的解释是:工资和产量挂钩,车间总产量多,厂子给车间拨的钱就多,反之就少。 每个月开完资后都会有一批年轻的工人辞职,岁数大点的都在等着工厂改制,改制后能够拿到一部分买断的钱,也不枉在纺织厂耗没了的青春。 一批工人走了,就会有一批临时工补上。由于更替得过快,新工人的补给就由车间自主招工了,报名费100元,也就归了车间。 新工人的来源是复杂的,只要愿意,基本上来了就收,有时来人面见主任,粟旺柏会面见一下来人,问: “运转班十二个小时工作日,知道吗?” “知道。”来人一般在进厂门就被告知了。 “能坚持下来吧?”干不了想要半道走,这也是提前打招呼的证据。 “能。” “报名费可是不能退的。” “知道。” 于是就被分到运转班了。 往往是这之后,主任把经他手报名的人名和分的班组告诉工资员,报名费另有公用。 原来招工要求的条件是很严的,身高、年龄、文化程度,现在基本上没有门槛儿了。在运转上了几天班,实在受不了的,干不了这个活的,就有反悔的了。再来找主任辞职,这报名费就要不回去了。 曾有一名就当众给主任跪下了,想要回报名费,不给就跪地不起来,而且嚎啕大哭。 风雨飘摇迎转制 车间的前景不是很好,老赵恰好六十,胜利熬到了退休。车间从上到下对老赵是非常羡慕! 老赵要退休了,卜逢实却好几天没上班,这一天他突然冒出来,来和大家告别了: “我去销售上班了,今天来和哥们姐们告个别,尽量多签几个单子,让大伙儿的日子好过些。” “有这几句话咱们心里就很暖了。” “证明心里还是有大伙儿的。” 和大伙儿聊了一会,主任上楼来,卜逢实马上跟过去,关上门和主任聊了好久也没出来。 车间班子不能一下缺两个技术上的人手,所以,主任和老赵商量: “留下来吧,挣个补差工资,毕竟在纺织厂干了一辈子,什么都很熟悉。” 老赵说:“谢谢主任的挽留,既然我留下对你有帮助,那我就留下来。”留下来了还干他的副主任。 车间年龄大的也有等不及了的,如果想离职,那么就按工龄补助,一年三百二拾元,但也不是谁想走就放谁走。 卜逢实去销售也只给车间签到了几个小单,车间的情况没见有什么起色。 进一步精减人员,车间办公室减到只一个主任一个副主任,一个工资员,一个教练员;白班辅助工种一律合并,多余人员放假回家。车间和厂子同命运,职工们都在漫长的时间中煎熬。 2011年的5月份,纺织厂终于走到了转制的这一天。 工人愿意与单位脱离关系的,就按工龄1500元买断。 在一个借用的挺大的宽敞场地,一个破旧的有门没窗的空房子里,留守的几个人尽心尽力坚守在最后的岗位上,为办理买断工龄的职工签字。 如同农村大队部的宽敞场院里,排着几排长队的是当年纺织厂最辉煌时入厂的青年,如今不少人已华发染鬓角,不知道造成这一成果的责任到底该归谁!买断职工的心情是复杂的。 纺织厂就在这里消亡了,拖了一条长长的待解决的尾巴。 离开了纺织厂的职工,马上汇入了社会下岗再就业大军中,立即体味到了下岗、再就业这带着浓厚时代况味的词语的深刻含义,有谁愿意叙说这其中的屈辱与绝望!又有谁会找到一个可以诉说的平台把这屈辱一吐为快! 幸亏纺织厂的艰苦环境锤炼了这不再年轻的一群人,走上社会才经得住风吹雨打! 赞 (散文编辑:滴墨成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