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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五八年的种子

时间:2016-01-14 19:05散文来源:散文在线 散文作者: 涂涂点击:
        
  引子:当年遴选出来的种子,第二年开春播种入土,随后开花结果。可是,一九五八年的种子,第二年却……
  [一]
  一九五八年冬,在大跃进思想激励下,浙西南山区水电厂的大坝尚在建设之中,而一号机组已经发电了。工地附近的简易工棚里,住进了一对年轻夫妻:丈夫方向是厂里的技术员;妻子青草是不识字的乡下女人,是从千里之外的四川老家赶过来探望丈夫的。
  这次夫妻团聚,青草想长住下来,想在工棚附近开荒种地,因而所带的行李除了衣服和棉被,还有一包农作物种子,有南瓜籽、青菜籽、萝卜籽、黄豆、玉米等等,一样一小包,分别作了记号。
  工棚前是一条通往大坝工地和水轮机厂房的土石路,依山傍溪。依山的一侧,危岩峭壁,林木茂盛;傍溪的一侧,在路与溪之间,是地势较为平缓的狭长坡地,毛竹和树木已砍去修了工棚,大的石块已搬去砌大坝和修路了,露出了大大小小的坑洼,坑洼处是细软的沙土,坑洼边是稀稀拉拉的荆棘根须,还有些小石子。这不正是种庄稼的好地方吗?清理掉小石子和荆棘根须,平整出坡地,从工棚区挑来生活垃圾作肥,浇水也方便啊。青草眼睛直愣愣地盯着看了一会,再来来回回用脚步丈量了一会,又掐着指头细细地盘算了一会,喜滋滋地回工棚去了。
  [二]
  “老公,跟你说件事。”傍晚,方向从机房回来,青草立即将方向让到床边坐下,递上杯热水,依偎着方向坐下。
  方向接过热水,压低声音说:“不要老公老公的,现在反右抓得紧,你来到厂里就不比乡下老家了,被人家听见影响不好。我们所有的工作都是社会主义革命工作,我和你的夫妻关系也是同志关系,在人前要叫我同志,要在老公后面或者名字后面加上同志两字,懂吗?”方向屁股向外侧挪挪,与青草保持着同志间正常距离。这工棚本是集体住的,青草来了之后临时用毛竹爿隔出一个单间,透过毛竹爿的缝隙,可以看到工友们来回走动的身影。
  “好,好,记住了。老公同志,跟你说件事,成不?”
  “啥事?看把你乐的。”
  “你看,工棚前这块地荒掉挺可惜的。”
  “是可惜。”
  “要是种上一排南瓜,种上几畦豆荚,不用浇水不用施肥,保证半年吃不完。”
  “这还用说,你在老家就是种地的好手嘛。”
  “过几天得空我把它开垦出来,开春之后咱就种上南瓜和豆荚,咋样?”
  方向徒然变了脸色,将水杯放到桌子上,说:“这不是小事,让我想想。”
  “难道连种地也不成?老公——不对——同志哎!”
  “种地是犯法的啊!”
  “啊?种地也犯法?犯的啥法?”
  方向没有回答青草的话,双手抱着头,和衣躺在了床上。
  [三]
  青草本就是一个种地的乡下女子,种地是她唯一的谋生手段,来到这个知识分子云集的电厂里,除了种地还能干什么呢?而种地也能改善小家庭生活。但是,大跃进运动、人民公社运动轰轰烈烈,报纸上、广播上天天播报着农业生产亩产超千上万、工业生产“一天等于二十年”的好消息,到处都在放卫星,在这个时候纵容家属开荒种地,是给社会主义抹黑,给大跃进运动和人民公社抹黑,是要扣上复辟资本主义的帽子的;乡下农民尚且不敢私自开荒种地,何况吃商品粮的国家干部呢?何况是在国家工程的建设用地上呢?
  方向想了一夜也没理出个头绪,想这事总得跟厂领导请示一下才行。
  第二天早上,方向到了厂长办公室门口。门半开着,从半开的门里望进去,见厂长戴着眼镜坐在办公桌前埋头看文件。方向两条腿直打颤,实在没有勇气走进去。
  厂长微微抬起头,发现了站在门口的方向,问道:“方向同志,有事吗?”
  厂长那从眼镜上方射出来的余光直刺方向的心底,着实令方向打了个寒颤,方向舌头也不听使唤了,连连说着“没事没事”就转身逃走了。就在几个月前,有一个宣传科的干事,因为在杂志上发表了一篇文章,定为反革命罪而被判了三年刑;还有一个工程师,因为开会时说错了几句话,被打成右派而开除了公职。方向边往外逃边为自己庆幸:幸好没有将青草的想法向厂长说出来,说话做事要时时处处小心才是啊!
  可是,青草没有上过学,怎么理解得了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呢?怎么让她打消种地的念头呢?方向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心不在焉地翻着几张工程图纸,不知不觉一整天混下来了。下班回到工棚,悻悻地对青草说:“你刚从老家来,老家是不是所有田地和农具都归集体了?”
  “那是的,早几年就归集体了。”
  “你是不是在社队里挣工分了?”
  “当然了,我评的是十分,和男劳力一样多。”
  “是不是家家户户都不许开伙,老老少少都去集体大食堂吃饭?”
  “是的,但大家都吃不饱。”
  “这就对了。”方向找到了突破口,“你想想看,连老家都不许的种地,到这里怎能行得通呢?你脱离人民公社管辖盲流到这里住下来,已经是万幸了。没事就在工棚里好好呆着,我养你,千万别想着去种地了,啊!”
  青草总算明白了种地是犯法的事,不但自己要被绑起来游街,还要连累丈夫啊,但为什么犯法,历朝历代种地不犯法,难道到了共产党天下就犯法?难道毛主席他老人家不吃粮食?这是她始终不明白的。
  不几天,青草找到了给瓦窑挑砖背水泥的活,虽是青壮男劳力才干的体力活,她也干得不亦乐乎。瓦窑修好后,她又在厂食堂找到了帮忙烧饭的活。
  青草再也没有提种地的事了。
  当青草一个人在工棚里呆着的时候,她会取出从老家带来的种子,摩梭着,翻看着,把玩一会,然后一样一样包起来,重新作上记号,收起来藏好。
  [四]
  第二年,工棚撤除,原地盖起七八排土木结构的平房,方向和青草搬进了分配给他们的新房。在新房里,青草生下了一个女儿。再过二年,儿子也降生了。
  历史弄人,在“跑步进入共产主义”的欢呼声中,一场旷日持久的饥荒降临了,有人饿死路边和去外地逃荒这样的坏消息,不时从周边农村传到厂里来。厂里的情况比周边农村要好一些,厂食堂减量供应的大米和面粉不够吃,干饭变成了稀饭。稀饭越烧越稀,兑些玉米等粗粮补充。粗粮也不能保证供应了,政府号召“爪菜代”,吃些蕃薯筋南爪秧。
  1959年至1961年那场饥荒波及到大半个中国,政府采取下放部分城镇居民到农村种地的措施,以缓解商品粮供应压力。在这样的背景下,厂里解散了几支施工队,遣返部分职工回原籍种地。青草作为没有没有安排工作的干部家属,在这次遣返运动中首当其冲,名字赫然列于下放人员名单的榜首。下放手续办好了,只是带着一双娃,且路途遥远,需要丈夫送行,而方向请了两次假都请不出来,这事就拖下来了。
  “饿,饿——”大娃娃刚会走路,讲话只会发一个字音,抱着妈妈的腿哭喊。但就这一个“饿”字,像一支钢针扎得青草的心生疼生疼。青草给大娃娃拭去泪水,说:“大娃娃乖,再等一会,爸爸就回来了,爸爸会带很多吃的东西,听话,啊。”
  安抚好大娃娃,摇篮里小宝宝哇的一声又哭了,青草扑过去抱起小宝宝,左右摇晃着,轻轻拍打着,撩开衣服,伸出乳头往宝宝嘴里塞。宝宝使劲吸乳汁,却吸不出奶水,吐出乳头。青草再次将乳头塞进宝宝嘴巴,宝宝再次吐出来,哭得更厉害了。青草急出了眼泪。青草放下宝宝就去取那包种子,她要将黄豆和玉米捣碎,瓜籽菜籽也捣碎,冲开水兑成糊糊喂给两个娃,只有这样还能应付一阵子。青草已将黄豆放在小石臼里,抓起石锤就要碾磨种子。可是握石锤的手软绵绵的,怎么也使不上劲,眼泪流下来,滴落到石臼里,滴落到种子上。好几次都想碾磨种子都没碾成,今天还是下不了手啊。种子粉碎了,她生活希望也粉碎了。两个娃的哭喊是一支钢针,扎得她心口疼,碾磨种子则是一把利剑,刺得她心口流血不止啊。她放下了石锤,捧起种子贴到胸口,唱起了自编的儿歌:
  小宝宝不哭,小宝宝不哭,
  南瓜满架豆荚满垅,
  换来牛奶一桶桶,
  小宝宝快有牛奶喝了。
  大娃娃乖乖,大娃娃乖乖,
  鸡也生蛋鸭也生蛋,
  鸡蛋鸭蛋装满筐,
  大娃娃快来吃鸡蛋了——
  [五]
  方向回来了,端来一个大瓷盆,揭开盖子,盆里冒出腾腾热气。小宝宝止住了哭嚎,好奇地望着瓷盆。大娃娃呀呀叫着歪歪倒倒地扑过来。这是食堂按人口分配的全家人的吃食——一盆能照见人影的玉米糊糊,糊糊中间浮着一个菜团子。就这一盆糊糊一个菜团,怎能填饱一家四口人的肚子呢,怎能保证青草和两个娃的营养呢?方向抱起大娃娃,对青草说:“吃饭吧。”鼻子一酸,别过头,放下娃娃,蹲到屋外,双拳击打自己头部。他恨自己啊,恨自己无能,一个大男人竟养不了妻儿;恨自己懦弱,怕被打成右派,竟拦着青草不让种地;当初要是依了青草,就是种几棵南瓜也能救一家人的命啊!
  “娃她爹,进来吃饭了。”青草在屋里喊。当初方向要求家里也要相互称呼同志,现在一家四口下顿不接上顿的,称呼什么再也不讲究了。
  “我在食堂吃过了,你们娘仨吃啊!”
  “你省一口就够三张嘴吃喝了吗?”
  “我一路端来闻着饭菜香,顶过吃了一碗哩。”
  “娃她爹,饿肚子不行啊,吃粮总会有办法的。”青草想,靠食堂分配糊糊菜团,靠丈夫养,都靠不住,要活命,就要靠自己;只要种子在,过了这一冬,怎么也要播种下去了,一定要让荒地长出庄稼来。
  “日子会好起来的。”方向想,青草种地,再也不会阻拦了,右派又咋的?走资本主义道路又咋的?大不了蹲大牢去,总比一家四口饿肚子强。
  “捱过这个冬天!”青草说。
  “捱过这个冬天!”方向也说。
  [六]
  一号机组仍然维持着发电,但二号机组、三号机组、大坝都成了半拉子工程。工地上,水泥板块之间的缝隙里,长出半人高的茅草,歪歪斜斜地立着,一阵风吹过,摇摇曳曳的,草丛中没有摇曳的,是几根直立的锈迹斑斑的钢筋。厂长每次从这里走过,心里都有一种莫名的刺痛,但刺痛的时间长了,也就麻木了。
  宿舍区前那条依山傍溪的步行小路已经拓宽,浇筑了水泥,汽车可以畅通无阻。依山的一边,落尽叶的光秃秃的树枝直挺挺地刺向天空冬季落叶的阔叶树则依然茂盛。无论是落叶的还是不落叶的,有些树干上的树皮,被人用刀生生地剥去,露着一块块疤痕,渗出一粒粒的白色汁液。傍溪的坡地上,蒿草和荆棘有半人高,但狗尾巴草被人割倒了,草根被人刨走了,翻挖的新土随处可见。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厂长在公路边停下,摘下眼镜,盯着树皮上的疤痕和坡地上的新土,眉头锁得紧紧的,长时间一动也不动。这都是饥荒逼得啊,可以吃的野菜野果子采完了,不可以吃的树皮和草根也刨去煎汤喝了,人的肠胃不比牛羊啊,如此下去怎么得了啊!
  厂长面对半拉子工程能保持沉默,面对树皮上的疤痕和坡地上的新土,却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厂长心里很清楚,多数干部职工和家属来自农村,都会种地,也都想依靠种地改善生活,对种地都有一种解不开的情结。三年前方向推开厂长办公室的门,那慌里慌张欲言又止的神态已经说明了一切。而本厂地处偏远山区,厂区内有的是空地。这些工程建设上的弃地,却是种庄稼的宝地,要是有人在这里种上庄稼,那情形完全不是眼前这个样子了。
  “身为一厂之长,能否有所作为呢?”厂长不断地问自己。
  [七]
  江南春天来得早,二月还没有完,溪边的柳树就吐出米粒大小的新绿了,蒿草根也长出了新芽。
  傍溪的那块坡地,蒿草荆棘钞除了,板结的土块翻松了。
  一场春雨之后,青草走向坡地,拿根树枝这里扒扒那里扒扒,又弯下腰仔细察看。呵呵,在松软的土里顶上来几支嫩嫩的芽尖,像针那么细,这是南瓜芽,这是豆荚苗,青草想跳起来欢呼,但现在还不是高兴的时候,咳嗽两声压住了心跳。幼芽那样的嫩小,还经不起风吹雨打,需要用心呵护,青草挑来草灰和腐叶,均匀地撒在地垅上。
  青草挑着空畚箕离开坡地,忍不住又回头望望,种地就像养娃,总牵挂着还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这一望,不经意间望见远处,方向从办公屋出来,一个人向地垅这边走来了。青草没和方向商量就把种子播种下去了,她要来个先斩后奏,没想到方向已经知道了。知道了也好,知道种地的事而不加阻拦,看来方向本来是不会阻拦的。青草这样想着,挑着空畚箕回家了。
  方向走到地垅边,弯下腰拨开腐叶察看,看见了冒出土的芽尖,不动声色地扒回腐叶将幼芽覆盖住。
  方向还没走出地垅,却看见厂长和其他几个厂领导一边交谈,一边向这边走过来了,后面还跟着两个带枪的保卫干部。方向猜想厂长已经发现自己纵容家属种地的事了。发现就发现吧,在厂区内,也就是在厂长的眼皮底下种地,迟早是要被发现的。但是事情来的这样突然,他的心脏免不了突突狂跳。
  在自家屋前放下空畚箕的青草也发现了厂长的出现,立刻僵在原地,望着百米开外地垅边的丈夫,望着公路上的厂长,双手下意识地握紧了扁担。
  “厂长。”方向昂首挺胸迎上前去,他要投案自首了。
  “是方向同志啊,有事吗?”平日里戴着近视眼镜的厂长样子很威严,给人不寒而栗的感觉,但是今天一反常态,和和气气的。
  “没事没事。”方向摸不着头脑了,呆愣在路边。
  厂长并不理会方向的错愕,继续和身边的人谈笑风生,领着一行人继续向大坝工地那边巡视去了。
  青草望见厂长和丈夫说了一句什么话就走了,并没有把丈夫怎么样,也没有把开垦出来的地和地上的芽怎么样,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放下篇担,回屋去了。
  [八]
  青草种地的事厂里很多人知道了,而厂长的眼睛越来越近视,竟然路过青草的地垅边也没有发现青草种地,这事在厂里也悄悄传开了。不多久,干部职工和驻厂家属先后行动起来,在屋角,在路边,在山坡,在溪旁,在可以利用的角角落落,开垦荒地,播种蔬菜和旱作物。
  接下来的日子,厂区里出现了一种颇为奇特的景象:“割资本主义尾巴”的群众大会照样开,“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的口号照样喊,“宁长社会主义的草,不长资本主义的苗”的标语照样贴,但没有抓出反面典型;南瓜藤、豆荚苗、萝卜苗、蕃薯、玉米……在屋角,在路边,在山坡,在溪滩,在已经播种的角角落落,恣意地生长起来。青草还在自家院子里养起了鸡和鸭。
  
                         (散文编辑:滴墨成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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