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乞颜蒙根琪琪格,是个蒙古族女孩的名字。乞颜是蒙古人的姓氏,相当于汉姓的陈、祁、秦、齐;蒙根琪琪格释银花的意思——很美很浪漫的女孩的名字。巴根是辽宁人,巴尔虎庆格尔泰的外甥,长乞颜蒙根琪琪格十岁。在中国大陆地形图上,内蒙古东部和东北三省比邻,辽宁位于内蒙的东南部。一条发源于河北省平泉县土老图山脉光头山的河流——途经河北、内蒙古、吉林、辽宁四省份(自治区),犹如一条绿色绸带把内蒙古和辽宁紧紧地联系在一起。辽宁,简称“辽”,取“辽河流域,永远安宁”之寓意。这个被称为共和国长子,东方鲁尔的省份,和生在这个省份辽河河畔的巴根,对于生在内蒙古的乞颜蒙根琪琪格有着魔一样的力量,让年仅十六岁的乞颜蒙根琪琪格不顾一切地爱上了巴根并和他来到了辽宁。
爱情的浪漫仅仅存在想象里和为数不多的惬意时光隧道。生活是现实的,现实到柴米油盐、鸡毛蒜皮的小事上;生活是平淡的,平淡地重复着一日三餐吃喝拉撒睡。在婚后生活中,乞颜蒙根琪琪格渐渐发现,她的爱情或者说梦想在一点一点地失去颜色……
蒙古人生性率真,爽朗,热情,能歌善舞。一次,乞颜蒙根琪琪格和丈夫巴根去邻村参加一对新人的结婚典礼。在现场,音乐太有感染力了,乞颜蒙根琪琪格竟情不自禁地跳起了舞,并且舞得如痴如醉,宛如天仙……她迎来了羡慕的眼光和雷动的掌声。与此同时另一股轩然大波就地旋起——一场从家族内部到外的口诛舌战——不守妇道——她遭到了巴根的毒打。另外还有,一次巴根的同学郑源携同妻子来做客,郑源喜欢骑马,非要和乞颜蒙根琪琪格这个蒙古族嫂子比试比试,切磋切粗技艺,乞颜蒙根琪琪格欣然应允。其结果不得而知——乞颜蒙根琪琪格遭到了乡邻的指指点点,丈夫送走同学对她又是一阵黑脸风。她完全不能理解,她究竟做错了什么?需要巴根撇开爱以伤害她的方式来解决,她很委屈。她弄不明白,是人采取了虚伪的处事方式,使世事变得不够真实?还是人心本来就狭隘,致使世事也罩上了诡异地光环?
巴根的蒙古族母亲在世的时候,乞颜蒙根琪琪格受了委屈,还有撒娇哭诉的地方。后来婆婆去世了,她拽着两个相差不到一岁的两个女儿,便无处可依。在丈夫巴根的“威严”下,银花(乞颜蒙根琪琪格)上山种地拔草,溪涧赶牛放羊,早晚烧水做炊,过着平淡不惊的乡村生活。那种浪漫不羁能歌善舞的天性被彻底掩埋,掩埋得没有了一点踪迹。
一次银花的姑姑来辽宁看她,一身素衣装扮的她全然是一个家庭主妇的模样:齐耳的短发,没有耳坠儿的耳垂光秃秃的,紧身的夹袄,宽松得不能再宽松的不倒绒休闲裤,脚上一双贱得不能再贱的便口拖鞋,一张嘴一口东北官话。姑姑几乎快不认得她了!姑姑心疼地哭了。她把洁白的哈达披在侄女身上,深深鞠躬,然后紧紧地把银花搂在怀里,口中喃喃自语:“我的……我的孩子……孩子……我可怜的……我可怜的蒙根琪琪格……”
二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辽河水清亮清亮的,日夜流淌唱着歌,灌溉着坝里坝外肥沃的田地。夏天,稻田崭绿崭绿的,宛如一条绿色的绸带,一直飘到天边;旷野里开着五颜六色的小花儿,昼夜散发出摄人心脾的幽香;晶莹剔透撩人心坎的鱼虾,给辽河河畔的人儿带来了生活上的欢愉和经济上的充盈!秋天,稻子熟了,微风从辽河拂来,黄金一样的波浪在田里叠起,推向夕阳染红的山巅;一片片的山里红在隔河相望的丘陵地带,正翘着小嘴叉,等待收获的农人……
还不到四十岁的银花,整日驱赶一群羊在甸子上放养。白皙的肤色在岁月的侵蚀下,已经爬上了点点瑕渍,微微起伏的褶皱陈述着一个女人的成熟与蜕变,岁月给予一个女人的风韵和人善正在悄默声息地展露出来,凸显在她的生命体征里,一举手投足间。
巴根呢,快五十了。男人拥有的他都拥有了:一个美丽贤淑且能干的妻子,一双出落得花一样的女儿都已经工作恋爱了。生活大有富余的他便变得懒散了,除了应时的田间劳作,其余的大部分时光便都泡在麻将社里了。那一把一把的红钞票也随着不断迭起的“城墙”变作赌资,在乌烟瘴气的氛围中、在众人饥渴的目光下,机械地被交换,最后在布满血丝的眼皮底下、呆滞的目光前化作乌有。而此时的银花,正在默默地,在一望无际的甸子上放着羊,在水灵灵的稻田里拔着杂草,在鱼塘吊起的投料板上给鱼投料……
快吃晚饭了,麻将席散了。巴根嘴里叼着烟卷,扭着鸭子步,一步一拽地回家了。
很多时候,等银花把饭做好端上来,巴根才凑近桌子。捏起酒盅,抄起筷子,巴根就变脸了。不是菜咸了就是淡了,要不就嫌这嫌那,而且喋喋不休,骂骂咧咧。明摆着是找银花的茬!银花忍着,不跟巴根一般见识,装聋作哑不言语,事情就过去了。可是巴根并不认为是银花让着他,以为是银花怕了他,是他把银花给镇住了。
巴根整日泡在麻将社里,好像家里的营生跟他没关系。银花倒不跟他一般见识,整日忙着放羊,管理水田,喂养鱼塘里的鱼。二十年来,她不想,也没想往深里想,也没有时间想——现在的巴根和当初的巴根到底有了怎样的不同?巴根跟很多农家汉子一样——不理家事,农闲时打打麻将喝点小酒,晚上凑上热炕头搂搂媳妇,到了农忙时便像耕牛一样昼夜忙在田里?他不是,巴根不是!他们的收入是以年收入为计算单位的,五六万或者是七八万?不敢肯定?可是他不是量入为出的主。他打麻将也就算了,还时常下饭店、KTV包房唱卡拉OK。一天一盒十六元的细杆女士香烟,动辄晚上再来一盒玉溪——为唱歌助兴。他常常对着手机唱吧一个劲儿地狼嚎,很多时候一盒玉溪抽没了歌还没唱完没尽兴,要再买一盒香烟来继续,才肯罢休。银花又气又恼,噘着嘴不拿好眼神瞧他一眼。见银花噘嘴生气,他不但不收敛浪荡的举止,还口出狂言:“我就是抽……就是唱……就是装!你银花咋的吧?有能耐……你跟我离——我就不信!就我……巴根……娶不到娘们?”
银花自打娘胎里出来就没骂过人,更别说面对如此叫嚣的来自爱人的嘲讽还有怒骂了啊!不理家事也就罢了,还如此叫嚣?!银花委屈,也想不通。也不知想过多少次,设想多少种方案,通过什么方式来改变现状,但是依然没有结果。
有时候,巴根把她逼急了,她就嚎啕大哭,哭急了就摔家当,疯一般地拿板凳削巴根……可是事后她又立刻后悔了。心疼打了的家什还要花钱置办,也后怕失手真的打着了巴根,再不济夫妻也二十来年了,总之她的罪责很深。她不能和女儿讲,更不能当着外人哭诉,她觉得这一切都是命,应该由她自己来承受。她觉得只有自己每天拼命地干活,才能忽略自己的丈夫巴根给她带来的困惑和迷茫。
当东方的启明星,擦亮了清晨里的第一线光芒,银花便开着自己的那辆电动三轮车,来到辽河对岸的活鱼市场,卖掉自家鱼塘里打捞的活鱼,然后到曹家铺拉上鱼料、豆饼,再顶着火红如炬的那轮旭日返回到家中……狼吞虎咽地吃过早饭,再赶上羊群上甸子。
一望无际的河滩到处是肥美的水草,羊儿懂事般地静静地啃食着水草。这时银花便如获大赦一般,麻溜地跑上自家鱼塘的大坝,开始从那间小看护房里拿出鱼食向鱼塘投料,蹲下来观察鱼的采食状况,个把小时后又急匆匆地赶回甸子。
有时,银花的心思就那么不由自主地随着白云游走。仿佛间,她看见了阿玛,她是那样的漂亮,就是她现在的年龄,温婉慈祥,周身都透着女人的成熟女人的美,女人的宽厚女人的博爱;她看见了阿爸,他在马背上摇着马鞭,唱着草原牧歌,圈着她家的羊群;她欢呼着蹦着跳着,摇着手里的刚刚采来的花草,喊着阿玛、阿爸……她是多么幸福……
瞬间,透过她的天真她的浪漫,仿佛她再也找不到了当初的巴根——给予她憧憬、浪漫、赤城、勇敢、担当,还有她能体会得到的热恋!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真的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无视、鄙夷、践踏、还有游离一般的折磨。
巴根,在蒙古族语中诠释为“柱子”,可是如今的他还是柱子吗?他不是!不是!!银花没有柱子可靠,她在靠自己,靠自己给自己力量去支撑一个家。她在给自己打气,让自己坚持,这一切跟巴根扯不上一点关系。巴根呢,全然是一个是一个“少爷”……不……是“老爷”!他完全不予理会银花的感受,像一只丧失了人性的魔,游走在现实和他的梦幻之中。
三
一日,巴根染上了恶疾,已经晚期,医生说已经没有治疗的必要了……
紧接着,一夜间,巴根犹如变了一个人似的,整日粘着银花。银花去卖鱼他麻溜做饭,等银花回来一起吃;银花投鱼食了,他就在投料板上给银花唱情歌;银花在甸子上放羊,他抢着摇鞭子帮银花赶羊;银花给稻田扬肥,他便在田埂子上为她盛满一桶桶肥……等银花闲下来,他就围在她身前身后不离开一寸,仿佛恋人一般。晚上,他挨着她睡,肉儿紧挨着肉儿,像婴儿一样在喘息中感知银花的距离和存在。银花此时变得柔软迷茫没有方向,甚至不知所措。她常常暗自神伤落泪。泪中的滋味无法言表。她也说不清,“它”到底属于什么样的一种情愫。
经银花多方打探,求助,终于在云南苗家求得妙方。她日里夜里熬药,服侍巴根服用。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半年的调养,巴根的病情有了戏剧性地转化,他好了,复查结果是他没病了,当初的病灶奇迹般地消失了。
巴根逃过了死亡的诅咒,重新拥有了健康的生命体征。这对于这个濒临倒塌的家庭来说,分明是柳暗花明。银花万份惊喜,浑身上下充满了力量,有使不完劲。她一边让巴根闲在家里,一边自己一个人,周而复始,每天重复简单枯燥的劳动,全心扑在家庭的营生上——一个人的气场,一个人的天地。可是她觉得她和巴根的美好生活在等待着他们,她觉得她和巴根正手拉着手朝他们婚姻中的第二个春天挺进,那里有他们的甜蜜他们的爱情……
巴根是幸运的,也是幸福的。可是令人没有想到的是,他在恢复了“元气”之后,迅速地捡起了酗酒,打扮也较之前考究了起来——皮鞋锃亮,衣着光鲜照人。他开始出现在昔日的狐朋狗友当中,喝酒、搓麻将,像抛了过季衣服一样,忘了妻子的期待,妻子的存在。开始了他的“重生”。
一夜间,银花仿佛又回到了先前的无助和孤寂。面对债台高磊而毫无生机的生活,欢蹦乱跳的羊儿成了她形影相吊的支撑,咩咩乱叫的羊儿拽着她的柔软她的母性。
秋风乍起,田里的稻子展示着诱人的舞步,蟋蟀编织着辽河流域人儿的梦想,稻穗一起一伏在银花的心头唱着欢歌……银花昏倒了,在稻田的埂子上,脑出血住进了医院。当有人急急火火地把消息递到巴根的耳膜时,巴根呆了。在麻将桌上呆成了一个植物人。之后再也没有人看见他来过麻将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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