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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6年我进一家三产单位做徒工的时候，老郭已经是这家单位焊工班的老焊工了。 老郭说话很“呛”，也不管你是单位领导，还是工地工友，只要他觉着话语不顺耳，他就会毫不留情地立马反驳。也不管当时在场的人有多少，当对面就让人下不来台。因此，常常得罪人，而自己却不以为然。 焊工班的班组长，也就是我的师傅老周，私底下对新来的我说；“那个老郭，很难相处，他说话时你别搭茬，让他一个人说去！” 我有些诧异地看着老周，老周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再没有和我多说什么。 还没等我完全熟悉了这个新的环境，我便领略到了师傅老周的话。 三产单位平时不做什么大工程，无外乎就是搞维修，做些附属活儿。像我刚去的时候，这个单位还是生机勃勃的，除了这两样，还有一项比较重要的活儿就是加工预制板和预制梁柱等。厂院里的那个大蒸气池，每隔几天就会蒸一池异形预制板出来，吊装出池后的预制板，需把预制模型四个边角的螺栓隔断才能打开，这是每一池成型的预制板必不可少的工序。 那天，焊工班的焊工们都派出活了，班里只留下了还没来几天的我。预制模型出池了，混凝土班和吊车等着割掉螺栓起板呢。负责预制板生产的一个副经理一进焊工班就催促我拉上氧气乙炔瓶快点走，我想也没想就拉着工具跟着他去了预制场地。 副经理着急地说：“快点动手割啊！”我手忙脚乱地装起割炬，可我没操作过，预制班的工友们都看着我，等着我动手呢！我心里忐忑地努力想着师傅们的操作手法，开气，点火，“嘭！”的一声，割嘴喷出了一尺多长的火苗，“咦？怎么这样啊？”我有点傻眼了，对了，还得调火，我拧了一下手边的小螺扭，“啪”，火熄了，再点火，就在这点火熄火的时候，副经理等得不耐烦了，冲我吼道：“你到底会不会割啊，焊工班还有你这样的饭桶啊！”本来就手忙心乱的我，被他这一吼，汗也下来了。 我正忙乱着，冷不防屁股上挨了一脚，我满脸通红，大汗淋漓地抬头一看，是老郭。 老郭是回来取工具的，刚好看到了我被副经理训斥的这一幕。老郭一脚踢开我，二话没说，操起割炬，娴熟地收火，调气，没用多长时间就干脆利落地把所有模型上的螺栓“噗噗”地割了下去。 我站在一边，默默地看着老郭把最后一条螺栓割断，长松了一口气。副经理走了过来，脸色依然很难看地质问老郭：“这个家伙是你们班的？你不觉得丢焊工班的脸啊？”边说边把我正要捡起来的扳手踢到了一旁，老郭脸一沉，不紧不慢地说：“你难道从你娘肚子里一爬出来就什么都会啊？你没完了？”副经理奇怪地看着老郭，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快速地变换着颜色，正要再发作的时候，预制班班长老石急忙上前打圆场，拉着副经理走了。我说：“郭师傅！”老郭鼻子里“哼”了一声，也不理会我，自顾自地向班里走去。 这个老郭呀！ 焊工干得年长，经验自然丰富，单位有许多难缠的活儿，免不得要落在焊工班这些师傅们头上。老郭嘴里骂着娘，却是第一个钻地沟，爬管道，脏累都无所谓，唯一的要求就是干完活必须下饭馆。 酒菜上了桌，我们这些徒弟辈的都要敬老郭酒，老郭却不喝酒，只喊服务员拿一罐醒目来。原来老郭滴酒不沾，而且也不抽烟，有工友不解地问他，既然烟不抽，酒也不喝，那怎么就爱下馆子呢？老郭眼白一翻，说：“你猪脑子啊，赶明儿你要是跟着我干活儿，就不想吃好喝好啊？” 老郭虽然嘴不好，但能干，这也是他之所以能在单位呆下去的原因。用老郭的话说就是：“咱们临时工靠的是啥？靠的就是技术和干劲。” 我在那次深受刺激后，苦练了好长时间，其间没少得到过老郭的帮助，他还是不管我在众工友面前是否能接受，是否难堪，毫不留情地当场指出我在操作中出现的错误。我后来成为焊工班的骨干时，老郭依然摇着头说：“后生啊，你还差得很远哩！” 人生从没有一个固定的模式，也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每一个人都无法预知自己将在明天会遇到什么，会有怎样的变化。 我不是一个墨守成规的人，这是骨子里与生俱来的，我想要更多的挑战和机遇。几年后，我毅然离开了那个挥洒过我的汗水，留下过我许多记忆的单位，开始了又一轮成功与失败，悲喜交结的新挑战。 2004年，我带工程队北上内蒙古的时候，在工人花名册中，赫然发现焊工名单中有老郭的名字。 在开工前的安全会上，我见到了老郭。几年间，在我四处奔波的时候，老郭也因原单位的不景气而正待另谋生路。老郭见到我并没有像我看见他时那样的兴奋，只是用他那粗壮的拳头擂了擂我的胸脯，说：“后生，你活得像个人了，听说是你领队，我就来了！”唉！这个老郭，几年不见咋还是这样？真的是本性难改啊！ 个人承包的工程，老板要的是最大的效益，忙起来脚尖儿也能拧到后面去。老郭是老师傅了，带几个人能够独挡一面，派下去的任务都能圆满地完成，我根本不必担心。而唯一让我不放心的就是他说话总要把人顶翻，尤其是和上面的一个大老板，好像有仇似的。大老板姓赵，是个小个子男人，嘴有点碎，喜欢整天到工地现场，叨叨这也不对，那也不好。因此，我常常叮嘱工友们不管他说什么，都别搭他的茬，有什么让他找我。可是，老郭一看他就来气，他一说话，老郭就忍不住要抢白几句，噎得赵大老板直翻白眼，气得不行就找我，可找我又有什么用呢？我早跟他说过，有什么事别和工人们去念叨，跟我说就可以了，他不听，这下让老郭给气着了，我又不可能把老郭打发回家，只好安慰一下了事。 赵大老板的心眼有点小，又在管后勤的我们老板的小舅子小秦面前说了好几次。小秦担心影响到他姐夫的工程，因为我们所干的工程是从赵大老板手里承包出来的。于是，小秦逮机会把老郭训了一顿，老郭火冒三丈，指着小秦的鼻子大骂：“你不就是靠着你姐夫混饭吃的吗，你算个啥东西？少华还没说我啥哩！”好啊，这下把我也扯进来了！ 2005年，内蒙的工程因为一些原因停工了，工友们都是干一天活挣一天钱，谁也闲不起。正好原来三产单位的总经理助理在太原承包的工程上焊工人手不够，我便带了老郭和其他几个焊工南下太原。 工程很顺利，提前工期完成了，助理老板很高兴，在饭店摆了庆功酒。助理老板亲热地和我坐在一起，干了一杯又一杯，老郭在旁边踢了我好几脚，我都置若罔闻。那天，老板醉了，我也喝多了，老郭搂着我的腰，把我架回了工地宿舍。 第二天一大早，我头昏沉沉地睁开眼，竟然发现躺在老郭的铺上，老郭则斜坐着凳子，趴在铺边，睡的正香。我摇了摇老郭，老郭迷迷糊糊地抬起头，眼睛红巴巴地看着我，我说怎么回事，老郭气呼呼地说：“哦！还好意思问啊，怕你从上铺摔下来，好不容易把你摁我铺上，水都喂了够一桶了，还嚷着要喝。你说，你还叫个人呀，害我一夜没睡！”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老郭则一把把我揪下铺，自顾自爬上铺睡去了。 有些时候，有些事虽然过去了，但在一些人心里总会留下或多或少的印象。就像老郭，有些事，他或许已经忘记，但有人总会记挂在心里。 2006年，内蒙的工程又开工了，老板看了我交上去的工人名单，，指着焊工栏中老郭的名字说：“这个人你还准备带？”我心里“咯噔”一下，答非所问地说：“嗯，很能干，放哪里都放心！”老板盯着我又问：“真的很放心吗？我看这个人搁哪儿都不放心，把他的名字删掉！”我一下子明白了，一定是他小舅子和他说什么了。“别让我再看到这个人，你自己看着去办吧！”老板话语很重地又强调了一次。 我无奈地找到老郭，尽量婉转地和他说了一下意思，老郭摆了摆手，有些悲壮地说：“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我也不让你为难，正好还有一个去处，叫我过去哩，原本因为这里有你，我不准备去，现在也好，我就去那边了！” 人一生有许多无奈，有许多事是由不得我们的意愿的，谁也不知道未来是什么样子的。 和老郭一别一年多，2007年的一天，我有事路过市人民医院门口时，碰上了以前单位的一个熟人，刚说了两句，他突然冒出一句震破我耳鼓膜的话：“知道吗，老郭没了。”我的头一下子有点懵：“你说啥，啥没了？”“老郭没了呀！”“怎么可能，他才比我大不到十岁啊！”我靠着医院门口的白衣天使石像，听他断断续续地说老郭在太原南边的一个什么市的工程上，焊接大罐的时候，大罐爆炸了，包括老郭在内的三个焊工全被炸飞了。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会是这样的？我的眼前一下子闪现出在太原时，我们也一起焊过那样的大罐，通风做得好的话，是没问题的啊！自听到这个消息后，一连好些天，我都萎靡不振，打不起精神，老是想起和老郭在一起的日子。 我有时候常常在想，如果当初他一直和我在一起或者是去了另一个地方的话，他的命运是否就会是另一种样子的呢？然而，人生没有许多如果，却只有许多结果！ 赞 (散文编辑：可儿)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