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评《当尼采哭泣》

   超越时间和地域，我惊讶于我所看到的19世纪，也惊讶于在19世纪的西方文明中读到自己。

   孤独的治疗师布雷尔，孤独的哲学家尼采。二者绝望中的心理交锋与回旋碰撞出彼此就属的思想火花，也暴露出生命中难以自持的人性弱点。

   我从布雷尔读到自己。

内心被喵呜编辑的自由所掌控，却囿于角色和身份而不敢冒然追寻，旨在相当频繁的思想境遇中惋惜这有限的生命。而他对于死亡，老化和时光永逝的恐惧，也多是源自对当前自己已选生命状态的犹疑和对若是踏入未知生活领域任自由驰骋会否改变这种消极心理波动的“妄想”。这里面大有“围城”的意味。城里面的人想出来，城外面的人想进去，两者均是出发于自身的存在状态和价值观念而无法深刻换位到对方，最终形成城里城外的不安。

思维的无线反而导致自身的局限。布雷尔抱定的生命大局观逼迫他在有生之年体验生命的极致而不容许有背叛生命道义的人性弱点。于是，他为对自己的病人贝莎的性幻想苦恼终日而不再触碰美丽的妻子。善良而真挚的人总是有着某种精神的洁癖，轻易地走出和无视会感到对原则和良知的背叛，而过分执迷则造成命的孤独。

有限的生命体验无疑是每个人的遗憾，而每种选择又无疑有着各自无以替代的美感。越是追逐生命本质的人越有种改变的迫不及待感，而不能随意识改变的现实世界则越发滋生了其意识的局限。这真是个心理层面的怪圈。但沉溺于家庭琐碎事务的布雷尔夫人马瑟德似乎活得轻松自在地多。她生活的触角从未涉及“精神”领域，她只富有对孩子们温柔的母性和对丈夫自始至终的仰慕，她与布雷尔从未有过对生活或人生形而上的探寻。估计这也就是布雷尔长时间持有“围城中人”的心态和仰慕深刻的知性女子路·莎乐美的根由了。看来婚姻的缔结不只要求性格的互补，还要追求精神的共通。彼此坦诚自己的孤独与压抑或许就像布雷尔探寻出的“释放疗法”或“清扫烟囱”一般可以削弱消极情绪并提升婚姻精神上的契合高度。

我从尼采读到自己。

这个自称绝望的人，一定程度上反映出我们的生存常态。不过这又是一个重情而精神洁癖的人，得以将绝望演绎至如此颠狂的姿态。

尼采的浪漫情怀不得不提及，他可以为了探寻人性和更密切的“精神会话”而安排自己与女性朋友路·莎乐美和男性朋友保罗·李共居一室为期多日。这种突破了传统观念的行为本就区别出了圣人和凡夫俗子，可又是滞后于意识的现实毁灭了一切预期，也玷污了实为高雅却令尼采终生不齿的短暂爱情。

为情所伤似乎足以概括尼采偏头痛的根源。爱情，友情，亲情。但恰好这位时代的这人又不善于晾晒自我和披露他者，只是在流传至今的哲学册子上写下珠玑真理，于是19世纪末出现了一位无限孤独的偏头痛患者，自20世纪始世界也因此诞生了一个永恒的圣哲！

尼采的不言语和最终也被自己接受了的孤独一定程度上也表现出虚荣的人性弱点。这场心理治疗的前阶段，在布雷尔百般周折下尼采依然不肯告知自己的遭际。想来也是，自己心中酝酿了好久的心理痼疾，一言便浅。我确定，这是自负的人格对抗自己将处于弱势的心理反应，被治疗和被怜悯总该是不怎么为要强之人提气的。就像今日之人守护着自己的日记要它永不见天日一样可以被理解。

最终布雷尔弄假成真让自己成了被治疗的人而尼采成了治疗师，使得尼采书面上的哲学有机会用于“临床”从而显现它该有的效用。正如尼采在《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中所表述的，“人们无法解开他们本身的枷锁，然而却可以救赎他们的朋友。”可当布雷尔走出心理阴霾而向尼采报告这一喜讯时，尼采脸上分明有一丝怅然。不过也不难理解，人们渴望弱者被自己拯救，从而变得强势，但最好不要“势逼”自己。孤独的人总渴望有理解自己孤独的朋友，而后者必然同样是一个孤独的人。因为心理弱势的相似而造成一种人生低谷的惺惺相惜，期间谁也不希望对方比自己先逃离孤独绝望的深渊，但内心又有一股势不力敌的微弱告白为对方呐喊着幸福。看来高雅的圣哲也有着难以抗拒的人性弱点，也多少有着潜意识掩饰不住的生来的自私。

布雷尔和尼采最终总算放下了因情而起的绝望，但手段都有点尴尬和让人不忍。布雷尔是在催眠中遇到自己魂牵梦萦的贝莎与她的新一任一声配合着所有的治疗流程，温馨而暧昧，让布雷尔得以跳出自己妄想的与贝莎的关系来客观审视自己的角色。这种可被轻易替和无足轻重的配角感让他肯于果断斩除绝望的根基而重新融入自己的家庭；而尼采则是听了布雷尔转述自己深爱的路·莎乐美的话说她“从来不记得与尼采吻过”而被瞬间刺伤。自己念念不忘多年的浪漫回忆在对方眼中却轻描淡写不值一提，这让他明白自己所执的极端和局限，终于不想以终生的自作多情而毁了人生的大局。自此两个深陷孤独绝望的男人彻底释怀了他们不齿的情愫，转而做回各自期待的自己。

最终布雷尔皈依了家庭，继续行医至命终；尼采则只身去往温润的南方，完成毕生的哲学。他们都在生命的某一时段折腾了一番，想要追求人生的意义而不得，退而求其次彼此交换了各自的孤独从而总结出命的常态，继而践行了尼采的哲学即“成为你的存有”。

布雷尔和尼采诀别时用力的一个拥抱让我意识到人生的快意和孤独的不足惧。他们驱逐了绝望，但生命处处氤氲着孤独，这几乎是大智之人的思考方式和行为模式，它让人心执信仰并体味和尽量接近生命的高端和人生的意义。

尼采哭了，我笑了。我想我们应该将此奉为圣条的，成为你的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