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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命的苍凉、孤独与悲情

散文
时间:2015-02-02 18:03散文来源:散文在线 散文作者: 松云客点击:
        
  
  致命的苍凉、孤独与悲情
  -------读孙频作品之感
  初读孙频的小说,便被这个80后女子悠长缓缓浸心刻骨的笔触吸引住了。“很深很深的岁月,很重很重的情感,致命的苍凉与孤独。”这是我对孙频小说最初印象,正如孙频本人所说:“我内心深处的底色就是苍冷的,很早就了悟了人生中种种琐碎的齿啮与痛苦,所以在成长过程中对人性中很多隐秘的晦暗的角落感触的比较深。文字的苍凉与精致成了我的渴望与追求。”
  “他就这样整个晚上无边无际地抱着她,后来她的身体在他怀里一点点变冷,变僵。他无声地更紧地抱着她,像是要把她嵌入自己的身体里。她的温度在一点一点消失,他感觉她像流水一样经过他的身边,任凭他怎样都不可能挡住这流水,她从他指缝间,从他身体中间,从他的血液里穿过去,流走。很多年后,他对文静川说了一句话,其实,生命就是流水。”《流水流水
  “很多年里,他始终都在她生命中一处最隐秘最脆弱的角落里疼痛着。那个角落后来如古井一般长满了青苔,往事落叶一般缤纷坠入其间,层层叠叠覆盖了所有的岁月。最后他们都坠入其间。”《流水流水
  这种孤独苍凉汇聚的沧桑充满了沉重,寒彻心骨的绝望足以摧毁春天所有的信心。
  “她更紧地握住那只手,把它贴在了自己的脸上。一个晚上武心惠都那样坐着,捧着那只手,让它离自己那么近那么近。渐渐的,渐渐的,那温度在一点一点流走,像水一样从她的指缝间流走。她无声地啜泣着,把它抱的更紧,像要把它嵌进自己的身体里。但它还是在一点一点变冷,她近于绝望地在心底大叫,不,不,不。嘴唇里却发不出一点声音。那只手中最后的温度像烟一样消散了,冰凉而安静地蜷缩在她的两只手里。武心惠整个晚上就那样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武心琴缩在墙角里看着她们。母亲生命从她指缝间一点一点地流走,永不复返。”《转朱阁》
  那些奇妙的文字,就象一只温柔却无形的手,让我们的心长久地就那么揪着。又象一场安静无边的秋雨,不知不觉中将我们的心淋湿了,在一点一点的浸透中,感受着那无尽的孤独和惆怅……孤独和凄楚在这里有了形状,有了颜色,有了动作,有了姿势,并直接引起你的痛感。虽然看不见,但比看得见更可怕。它无处不在,“从墙缝从地板里”,从一切可能存在的地方,向你袭来。若是它直接上来咬你一口也就罢了,但它并不急于攻击你,而是在慢慢接近你的过程中让你感受越来越强烈的恐惧,让你受足了煎熬,然后再将你一点点侵蚀吞逝。它是令人可怕的,是让人绝望的。
  “在那幢空旷寂寥的大房子里,在随风飞舞如烟似雾的白色窗帘下,在光滑冰冷无声走过时映出人影的木质地板上,在重重叠叠似乎永无尽头的很多房间的门与门之间,我们每个人都在用各自脆弱不堪的方式构筑着自己无形的防线,小心翼翼地保护着自己风雨飘摇的内心世界。我们五个人像五个因为某一个契机而聚在同一个屋檐下的路人,把我们连在一起的理由和关系像一件薄薄的半透明的衣衫,我们的缝隙之间只是这种一撕即破的衣衫。但我们谁也不去碰,我们每个人都需要这种关系笼罩下的各自的位置,因为每个人都害怕流离失所,家成了一个超越了所有现实的苦难和真实积聚了最理想化的温暖的概念,每个人都要这个家或者都要这个概念。”《水中的荠菜》
  这是一种枯井旁落叶的精致,是隐藏在岁月深处的一种青苔的无奈忧伤
  清醒,渴望,悲悯和爱渗透了岁月的所有情节。岁月无声的流逝,在作者笔下却变得风起云涌、惊心动魄。对光阴流走的敏锐,在这里显露无遗。一切孤独和感伤,在这里变得可观、可感、可触,具有质感。
  附孙频小说
  流水流水
  孙频
  和文沙结婚后的第五年小茉死了。
  那时候文静川两岁。小茉死是因为脑袋里生出了肿瘤。她是跳舞的,脑袋很小,头发却极浓密极长,挽着高高的发髻。那段时间她早晨恹恹地不肯起床,对文沙撒着娇说她头疼。有时候一个上午她都把窗帘拉上,在浑浊的光线里一直睡觉。那是个春天,梧桐花刚开,下了几场春雨。雨细细碎碎的,像一层潮湿的皮肤。黄昏,雨停之后,文沙带着小茉出去散步,就在乐团宿舍楼后面的小树林里。他们都穿着米色的风衣,从滴着雨水的梧桐花下面缓缓走过去。小茉很瘦小,她攀着他的一只胳膊,像挂在上面,她把小小的脑袋安静地埋在他的身上。
  几天后小茉就进了医院,然后做了开颅手术取出了一只肿瘤。做手术之后她所有的头发都被剃光了,明晃晃的头皮上像补丁一样贴着一块纱布,那下面是一个洞。她不照镜子,只是一次次问他,是不是很丑?半年后她的头发刚长到童花头那么长的时候,她脑袋里再次长出了肿瘤。这次,医生说,不能再动手术了,回家吧。
  文沙带着小茉回了家。一个晚上,小茉一句话都不说,就只是安静地伏在文沙怀里抱着他,不肯让他离开半步。文沙也抱着她,她的一只手握在他手里,两只叠起来的手像两只没有缝隙的勺子。他就这样整个晚上无边无际地抱着她,后来她的身体在他怀里一点点变冷,变僵。他无声地更紧地抱着她,像是要把她嵌入自己的身体里。她的温度在一点一点消失,他感觉她像流水一样经过他的身边,任凭他怎样都不可能挡住这流水,她从他指缝间,从他身体中间,从他的血液里穿过去,流走。很多年后,他对文静川说了一句话,其实,生命就是流水
  整个晚上他都没有动,一动不动,就这样抱着小茉的尸体。一天两夜以后,乐团的同事砸开了门,才把已经开始变质的尸体从他怀里抢了出来。一天两夜里,文沙的脸上长满了胡子,散发着戈壁上荒草的气味。他的两只胳膊已经僵硬,小茉的尸体被拿走后,他的两只胳膊还是保持着那个姿势,那只手仍然伸开着,像一只小小的鸟巢,仿佛有另一只手正在里面安静的睡觉。他的眼睛看不到任何人,兀自空朦地从一切之上越过去,看着一个渺远的不知道具体位置的地方。目光甜蜜而绝望。却没有一滴泪。他的整个身体都是僵硬的,像玻璃一样,一碰就会碎。医护人员赶来抬走尸体后,他才像终于醒来了,像一个溺水的人奄奄一息地爬上了岸,他向抬着尸体的人群伸出了两只手臂,做出一个拥抱的姿势。目光里是那么深的甜蜜和绝望。在眼睛里已经盛不下了,溢出来,溢的到处都是。他急于去拥抱点什么。然后就坍塌下来了,像玻璃碎了一地,文沙缓缓倒在了地上。
  小茉的尸体被火化后,文沙仍是没有哭,他从骨灰里取出一掬放进了一只小小的红色的水晶瓶里,密封。他睡在床上,把这只水晶瓶放在枕边,他吻它,一次一次的,长久的甜蜜的绝望的吻它。他把它放在怀里,伸出两只手臂,做出一个拥抱的姿势。整整一个晚上他都是那个姿势,躺在他怀中的是那只拇指大的水晶瓶。他不翻身,一动不动,像怕惊扰了怀中的东西。他抚摸它,像在哄一个娇小的女人入睡。
  以后的很多年里,这只红色的水晶瓶再没有离开过文沙,白天,它在他最贴身的口袋里贴着他的皮肤,晚上它在他的枕边,怀里。它像他身体上的一只器官。小茉生前用过的一切东西他都没有动,她所有的东西还是她活着时的样子,梳妆柜上用了一半的化妆品,粘着她头发的木梳。他每天往她的衣橱里熏香,好象她一早醒来就会从这些衣服里取出一件穿上。早晨醒来的时候他经常怔怔地看着卫生间看着厨房的门发呆,他等着那扇门打开时,小茉就站在那扇门后。
  文静川十四岁的时候,乐团改制,文沙被分流下岗。每天早晨他很早起来,像出去演出一样穿着整齐地出门。直到晚上回来。他四处去找工作,几个月之后他没有找到任何工作。除了拉小提琴,他什么都不会。和他一起下岗的一个吹黑管的同事来找他,说叫他一起去批发点衣服拿到天桥上卖吧,那天桥上每天经过的人真多。文沙大笑,把同事赶了出去。他仍是一早出去,晚上回来,他整齐笔挺的衣服背上是重重叠叠的盐渍,衣服僵硬的像盔甲。他仍是找不到任何工作。一个月以后,同事又来了,他说了一句话就再也说不下去了,他说,我不想看着你饿死。死在我面前。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他把脸扭向窗户,看着窗外的梧桐叶。这梧桐,肥大的叶子长满了一窗户。木质的窗棂散发着腐朽的清香
  文沙拿着蛇皮袋,和同事一起去批发市场批发衣服,下午爬上天桥,在路边摆出衣服,自己就缩到衣服后面,缩成一个点。他羞涩地坐着,衬衣的领子一直扣到最上面一颗,汗津津的手里紧紧捏着那只红色水晶瓶子,它蜷在他手里,像一只儿童手里的玩具。一个黄昏,天边的晚霞烧的像血一样,文沙靠着天桥的铁栏杆,眯着眼睛看那晚霞。他细细地摩挲着那只水晶瓶,出神地看着晚霞,不知道周围的小贩们是什么时候跑光的。空荡荡的天桥上只剩了他一个人,城管走到他身边的时候,他还在看最后一缕快要消失的晚霞。
  衣服被没收了,一段时间后同事又拉他去内蒙贩苹果,拉回来价格可以涨一倍。他们坐了一天一夜的车,到了内蒙,拉了满满一车苹果往回走。路上的颠簸和高温使苹果烂了一半,另一半也像得传染病一样迅速烂下去,腐烂的苹果散发着近似于酒的香气,在整条街的上空挥之不去。半夜,文沙一趟一趟的把烂苹果扔到了远处的一个垃圾堆上。此后,他又一次长时间的赋闲在家。
  半年后,他走在路上时被一辆摩托车撞倒在地,动不了了,骑摩托车的小伙子无论如何要带他去医院做个检查。他的一条腿受了伤,就坐着那人的摩托车去了医院,其实只做了简单的透视。但做完后医生反复看他的片子,最后对他说,你肺部有东西,再做做检查吧。再做完检查后,医生问他,有家属来吗?他摇头。医生又问,就你一个人?他点点头。医生说,你肺部有肿瘤,早期,尽快做手术。
  这时候文静川刚升到高一。文静川是被文沙一点点带大的。她经常半夜的时候跑到文沙床上,勾住文沙的脖子睡觉。那只水晶瓶在文沙的枕头下面,他怀里熟睡的是女儿文静川。有那么几个瞬间里他恍惚觉得,真好啊,他们一家三口都在一起了。他有些享受地抱住了文静川。突然有一天,睡在身边的女儿周身散发出一种奇异的蛮横的霸道的气息充斥着他所有的感觉器官,他有些不安。这是怎么了?他在灯下仔细看着睡着的文静川,他在她脸上找到了小茉的眼睛和嘴巴。他觉得隔着文静川的身体他正和小茉遥遥相望着,只是,小茉在文静川的身体深处。原来,文静川在一夜之间已经像一片杨树叶一样迅速长大了,她的身体里满是水分,像鹅黄色的柳枝,一折就是水。那些蛮横和霸道就是随着这些水分流出来的。他久久看着那张小茉的嘴唇,他把手指轻轻放上去抚摸,甚至有一个瞬间里,他想俯下去吻这嘴唇。文静川在半睡半醒间发出含糊的睡梦中的声音,长长地伸出胳膊和腿,像八爪鱼一样缠到了文沙身上。
  文沙一直在做些小生意,打零工,晚上回来的很晚,很多时候他都是半夜到家。文静川在熟睡中仍然可以感觉到他身上的气息,他身上的忧伤温暖。很多年里,文沙始终都在她生命中一处最隐秘最脆弱的角落里疼痛着。那个角落后来如古井一般长满了青苔,往事落叶一般缤纷坠入其间,层层叠叠覆盖了所有的岁月。最后他们都坠入其间。
  那时候文静川在上初中。一天,文沙说,这水泥地旧了,我想把它刷成枣红色,你说好不好。文静川说,嗯。晚上回到家的时候,她看到地面真的被刷成了枣红色。沉重而浑浊的颜色,有些地方还是湿的。文沙站在屋里有些兴奋地对她说,明天我在上面打一层蜡,让它像玻璃一样映出人影,你在上面可以溜冰。文静川无法想象打了蜡的地面是什么样子的。只是和文沙一样有些兴奋。第二天晚上回到家的时候,文沙真的在地面上打了薄薄一层蜡。他蹲在地上,用大大小小的蜡块像小学生在石板上画画一样,一笔一笔的把整个地面涂抹了一遍。可是,那层薄薄的蜡涂在枣红色的涂料上就像融化在了那沉重的颜色里,粗糙晦涩混沌。与他的描述是完全不同的。她装做什么也没看见,文沙尴尬地长久地沉默着,一个晚上没说一句话。
  文沙早晚都要拖一次地。他用力地拖,她知道他想把地面上的蜡和颜料拖掉。那些残留的蜡,像衣服上的油渍,班驳而顽固地反射着灯光,像一处处的洼水。油腻而脏。灯下,她写作业,他用拖布一遍遍拖地。下面枣红色的涂料也开始随着蜡一起褪掉。一片片的剥落,像秋天枫树斑驳的叶子。几天之后,颜色变淡了,像稀释了的血液。那个星期天的上午,文静川一个人坐在屋里写作业,忽然一低头看到了满地的血液一样的暗红。她的泪就下来了。
  从小到大,她从没有离开过他。有时候她怜悯地爱着他,仿佛他才是一个孩子,除了小提琴,他什么都不知道。这种隐型的忧伤使她喜欢抱着他睡觉,安静的深夜,阔大的木床像水面一样平静,她和他都是那么弱小,那么小的两粒尘埃。她抱着他的时候,觉得整个世界上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再没有了别人。浓郁的温暖忧伤像潮水一样击打着他们。她不能没有他,他也不能没有她。有时候文沙惊恐地发现,文静川和他撒娇的时候,就是另一个小茉复活了。他贪婪的,惊恐的,狂喜地看着眼前的文静川,她越来越像她的母亲,小茉的一切基因神秘地留在了文静川的身体里,现在它们渐渐苏醒在了他的面前。这个时候他想伸出手去抚摸文静川的脸,就像在抚摸着岁月深处的小茉。十年里,她没有一刻离开过他。她固执的徘徊不去,守着他,现在在文静川的身体里守着他。文静川经常对他说,爸爸,我将来不嫁人,一直陪着你好不好?文沙便觉得这话其实是从小茉嘴里说出来的。他便带着巨大的悲伤和喜悦看着她。虽然他知道,有一天,文静川肯定要嫁给一个男人离开他的。
  文静川学会了做饭,在晚上的时候做好饭,边写作业边等文沙回来。她和别人说话的时候,总是把三个字先说出来,我爸爸。她总是问他,爸爸,你希望我再做什么事呢?文沙便告诉她,希望她期末考试时能考个第一名。期末的时候她果然考了第一名。然后她又问他,爸爸,你希望我再做什么呢?
  现在他的身体里也有了肿瘤,就像小茉那样。也许是小茉在叫他了吧,她在那边已经等了他十年,现在他也该过去了。可是,文静川呢?他流泪了。从小到大,她上百上千次地问他,爸爸,你希望我再做什么呢?现在,以后,她去问谁?
  回了家已经很晚,文静川在灯下做作业,一边等他回来。他坐在她身边的阴影里,呆呆地看着她。这样过了几分钟的时候,文静川把脸转向了他,她看不清他的脸,他感到她的目光像水一样在他脸上流动,他的眼睛再一次湿了。她问,爸爸,你在做什么?迟疑了几秒钟,他在暗影里说,小川,从明天开始住校,好吗?她一秒钟都没有迟疑,脱口而出,不,为什么让我住校,咱们家离学校才三站。他干涩地咽着唾沫,你住校,从明天开始。她怔怔地看着他,为什么?爸爸,为什么?他把脸转开,不看她,说,因为爸爸希望你能集中注意力去学习,能考上最好的大学。她说,可是,爸爸,我不住校也可以考上。为什么就一定要住校。他的声音突然变粗大了,就像有另一个人在他身体里说话,你必须住校,你都这么大了,你要学会自立,你要学会忍受孤独,连孤独都忍受不了,你能做成什么。他说完就站起来往外走,身后,她低低地问了一句,爸爸,你不爱我了?他头也不回地往出走。很大声地关上门。关上门的那一瞬间,他的泪就出来了。
  第二天,文沙去了文静川的学校,找到她的班主任,给她办了住校手续。他说,这孩子在家学习效率不高,还是住校好,有学习氛围。他蛮横的不管不顾的给她收拾东西,文静川只呆呆地站在一边看他,突然她小心地问了一句,爸爸,那我多长时间可以回家一次?文沙说,只能在寒暑假的时候回家沉默。几秒种的沉默之后,文静川突然尖着嗓子喊了一声,为什么这样对我。他收拾东西的手只停了几秒种,然后,继续收拾。
  文静川住校去了。晚上,他走到楼下的时候,一抬头,那扇窗户是漆黑的,浑浊密实的不留一丝缝隙的黑,在没有人的房间里,黑暗就驻扎下来。他久久看着那团黑暗,不愿上去。夜更深了,梧桐叶沙沙响着,秋虫开始鸣叫。他一阶一阶地爬着楼梯,三楼楼道里的灯亮着,灯光从楼梯上一阶一阶往下流,直到流到他脚下。他就踩着这水一样的光亮,拖着长长的影子走到那盏灯下,开了门。嘎吱一声,门推开了,他长长的影子落在那凸进来的光亮里,在满屋子的黑暗中,他站着那处光亮像一所小小的牢房,只有他站在里面,形影相吊。没有什么跑过来,冲进这光亮,冲到他身边,再没有一个小小的人跑过来,大叫,爸爸。门在他身后关上了,他没有开灯,一个人挪到床前就无声地倒在了上面。他如在风中一般瑟瑟的发着抖,然后把那只水晶瓶更紧地抱在怀中,像拥抱着一个人
  文静川离开家一周了。转眼是周末。晚上文沙回来走到楼下,习惯性的一抬头,他怔住了。三楼的窗户亮了,像他渴望了无次那样亮了。是台灯那种朦胧的喑哑的光,从那扇窗户里散发出来直直向他刺过来。用这盏台灯的只有文静川一个人。他一动不动地站了一会,然后转身坐到了梧桐树下的青石板上。已经是初秋了,青石板上有一层薄薄的夜露,滑而凉。文沙一个晚上就坐在那里,抬起头看着那扇窗户。夜越来越深,周围的窗户一扇扇地熄灭了,只有这一扇窗户一直亮着,在黑暗中像只毛茸茸的眼睛。它一晚上与文沙默默对视着。半夜或者是凌晨的时候,窗户里传出极低的压抑着的哭声,这声音像泪水一样从这扇窗户里汩汩淌出来,流向文沙。文沙痴痴地坐着,闭上了眼睛眼泪从他眼角流出来,流下去,流下去。在凌晨灰色的薄暮里他像尊黑白的雕塑,除了手里那一点红色的水晶。
  天亮了,那扇窗户突然熄灭了。文沙急急地从石板上站起来才发现他像是被铸在了石板上,四肢都是僵硬的。他努力站起来的同时摔倒在地上,他挣扎着往起爬,一时间有些狼狈不堪。他急着把自己藏起来,这里是文静川一下楼就会看到的地方。可是,还是晚了,他刚站起来的时候,文静川已经出现在了他面前。她刚下楼,背着书包。两个人默默对视着。一天中最新鲜的空气泠泠地包围着他们。他们像站在水底。似乎过了很久很久之后,文静川说话了,她的声音一夜之间失去了水分,枯涩的艰难的秋天的声音,爸爸,为什么这么对我。文沙把脸转向别处,不看她。他说,快去上学。说完就向楼门走去。文静川在他身后又问了一句,爸爸,为什么这么对我。她的声音像布帛被撕开的声音,沙哑的血迹斑斑的声音。文沙突然回过头,他像是愤怒了,他直直地看着她,你忍受不了这点孤独,你还想做什么,你还怎么能活下去,以后你在这个世界上怎么能一个人活下去?她尖声喊着,还有你,你是我爸爸,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宿舍很吵,我不想在那和她们住。他看着她,说,总有一天我会离开你的,小川,我比你大很多很多,总有一天我会先离开你的,到时候你一个人怎么活下去。小川,把自己放在孤独里,被孤独浸透的时候你就能做成很多事情。有很多事情做,你就能活下去,哪怕没有一个人陪你。有一天你会突然发现的,其实根本没有一个人陪你,包括我。说完他转身上楼,然后在窗帘的缝隙间他看到她小小的身影离去,她走的很慢很慢。房间里留下宿夜的气息,温暖而酸涩的气息。是文静川留下的气息。他一动不动地把自己摊在床上,久久的久久的闻着这隔夜的气息。
  这一个学期文静川都没有再回家。文沙一个人去医院做了手术,然后住院,做化疗。除了和他一起卖衣服的那个吹黑管的同事,没有人来看过他。做完化疗,他出院,回了家。他摸着那只水晶瓶子,想,再给我两年时间多好啊,我就能看着女儿考上大学。考上大学她就可以开始以后的生活了。
  下了晚自习回到宿舍,宿舍很吵,八个女孩子住在一起,洗漱的,大声说话的,吃东西的。文静川默默地爬上自己的上铺,打开台灯看书。她很少说话,很少和别人在一起,学习成绩从没出过第一名。宿舍里的其他七个女孩子看到她在床上看书的时候就故意更大声地说话,打闹,放音乐。宿舍里嘈杂成一片。文静川凌乱不堪地坐在一片巨大的嘈杂声中,忽然想起了文沙,她的泪下来了。然后她悄悄擦掉,静静坐在上铺,闭上了眼睛。她如参禅般把自己包裹在那片微薄的台灯的灯光里,幻想着自己正坐在一片浩大平静无边无际的水面上。她对自己重复着两个字,安静安静安静。渐渐的,周围的声音消失了,一片浩大的静谧和安详。在这种静谧中她再一次开始看书。甚至有的时候,她对地上这几个嘈杂的女孩子们宽容地远远地笑着,她坐在上铺就像坐在一条行驶在水面上的小船上。她们,都是与她无关的。她们偶尔看到她的笑容,这笑容让她们觉得陌生和害怕。整整高中三年,离家只有三站远,文静川却只回过家五次,这三年里,她在任何嘈杂恶劣的环境里都能读书。她越来越安静
  文静川高三的时候,文沙再一次住院。他体内再次出现肿瘤,还是在肺部。又一次手术,然后是化疗,医生说,动第二次手术了,对自己好点,想做什么就去做。他在告诉他,他活不了多久了。文沙想,女儿马上就要考大学了,她需要学费,再给我点时间多好啊。一出院他就接着去路边摆地摊卖衣服,直到深夜,路上已经没有一个行人的时候他才收摊,一个人走回去。回去的时候他经常先不开灯,让自己一个人黑暗中坐一会,就像有很多人正陪在他身边。似乎他身边的黑暗中影影幢幢的全是人影。
  文静川考上了清华大学。去北京报道那天,文沙只把她送到车站。他对她说,好好学习,学物理要耐得住寂寞。一年只能回家一次。文静川看着他,看了他好久,然后问,爸爸,你希望我再做什么呢?文沙笑了,他说,你要学会养活自己,还有,读完大学你不过略知皮毛,你要一直把博士读完。她留恋的不知所措地看着他,看着他,但是还是转身离去。再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去拥抱他。三年时间把那个像八爪鱼一样缠着他睡觉的小姑娘变成了现在连拥抱都不再习惯的文静川。也好,不习惯温暖就不会去寻找。所有的寻找温暖不过都是引火烧身。他贪婪地看着人群里她的背影,多么希望她这时能再回过头来看看他。他只是怕这是最后一次看她了。只有他知道,他每次看到她都可能是最后一次。每一次,他和她都是生离死别。
  四年大学文静川只在每个寒假回来过年。过完年就回北京去,大一寒假,她对文沙说,爸爸,我拿的是国家奖学金,我还做勤工助学,还带家教,我的钱够用,你以后不要再给我寄钱了。文沙不说话,只是点点头。从那以后,他真的再没有给她寄过一分钱。他想,如果有一天他突然死了,不能再给她寄钱了,她就不会不知所措,不会活不下去。现在,她能自己活下去了。可是,他多么希望能再给他些时间,看着她博士毕业的那天。他想他是多么贪婪啊。
  文静川大学四年里,文沙又做了两次手术。癌细胞开始扩散到胃和肝上。每一次做完手术做完化疗,医生都要说,你真是个奇迹。他笑笑说,我只是太想活下去了,所以就真的活下来了。他没有说,他不忍心把女儿一个人扔在这个世界上,他想,能多陪她一年就是一年,能多陪一个月就是一个月,哪怕一天。从她十四岁,他就把她赶出去,让她学会一个人,他必须等待,等着她彻底地学会。等她可以没有任何支撑的一个人活下去。
  文静川开始读研,她仍是一年回家一次。她在一天天长大,现在她已经25岁了。她周身散发着一种无比沉静安详的气息,皮肤是不见阳光的苍白,目光秋天清冷的石阶。她身上的一切,衣服、鞋子都简单到不能再简单,没有任何繁文缛节,没有任何累赘的装饰。她走路的时候是无声无息的,像整个人都没有了一丝分量,好象她正走在水面上。整个白天,她在安静读书或坐在窗前一个人看着窗外长时间地发呆。她已经不习惯和文沙有任何亲昵的举动,甚至不习惯和他面对面说太多的话。每天晚上她等文沙回来,看着他吃过晚饭,就说,爸爸,快去休息吧。然后,她就像一个影子一样无声地退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去了。他看到她在读帕斯卡而的《沉思集》,她用铅笔划出一句话,他读着:“最后一幕是血淋淋的,不管这个喜剧的其他几幕是多么美好。人们最终把土扔到了地上,直到永远。”
  只有一次,文沙装做很不经意地说了一句,小川,你该找个男朋友了。好半天,文静川才像刚刚听到一样,头也不抬地说,爸爸,不着急,还早。文沙就不再说话了。有几次她劝他不要再出去摆地摊了,他执意要去,他说,习惯了。她就笑笑不再拦他。每天黄昏他经过那几棵粗大的梧桐向乐团大门外走去的时候仍然克服不了对外面世界的那种巨大的恐惧。他一步步向外走去,像走向一个舞台,他所有的背景正一点点淡去,淡去。他经常想起小茉死去的那个春天,他和她穿着米色的风衣,走在这滴着雨滴的梧桐花下。她那么小那么轻的挂在他的胳膊上。至今,他胳膊上都是她的文气息。
  又是一次手术,癌细胞在继续扩散。文沙又一次从手术台上活下来。他和肿瘤医院的很多医生都成了朋友,医院里很多医生都认识了他,因为他一次又一次的癌症手术。文静川写来信告诉他,她正在考俄罗斯国立大学的博士,她说她一切都好。她考上了,临出国前回了趟家,告诉他,爸爸,我考上了,你说我再去做什么呢?文沙说,你应该在你科学专业之外再学一个实用的专业,比如金融学。你有信心做双博士吗?文静川对着她笑。他在帮她整理皮箱的时候,把自己这么多年里摆地摊攒下的所有的钱换来的美金放在一只信封里,藏在了她皮箱的最底层。
  文静川三年没有回家。他知道她是为了节省路费。他情愿她不要回来,又在每一天都幻想着她出现在他的面前,像小时侯那样,惊喜地大叫,爸爸。刚开始的时候,她给他写信告诉他,她听不懂他们的语言,她很孤独的时候就和自己大声说话。她说她认识了一个常驻俄罗斯的中国男人,他常年在俄罗斯工作,在寒冷的俄罗斯的冬天,他经常一个人在屋里安静地喝着伏特加,写诗。他对她说,刚来俄罗斯的时候,他担心自己在这样的寂静中会不会变成一个酒鬼。结果,他真的爱上了伏特加。她说,他的诗散发着俄罗斯冬天味道。两年后,她写信告诉他,她有了自己的实验室。又过了一年,她写信告诉他,她两个博士学位都毕业了。俄罗斯国立大学要留她任教。他去信说,那里不是你的家乡,还是回来吧。在自己的土地上你会更平静。于是,文静川回国在上海交大做了老师。文沙做了六次手术的时候再次病倒。这次医生告诉他,不能再做手术了。他的癌细胞已经扩散到了全身的淋巴。几轮化疗之后,医生再次问他,你的亲人呢?你就没有一个亲人?让你的亲人过来。他知道了,他其实在告诉他,他已经走到尽头了。
  他久久用脸颊贴着那只水晶瓶子,小茉,十六年了。生命是多么的奇怪,生命是一个巨大的无底洞,黑乎乎的,我一直在洞边转圈,一边走,一边跟你说话,想让所有的话都像一堵墙,能让我抓住,一面掉到洞里面去。你是不是还记得我们20岁的时候,我们一起站在河边看着河水,你说,这流水就是我们流逝的生命。你看它流的多远多美丽。我闻着河水的味道,闻着你身上淡淡的花香,一切都那么清新。可是我没想到,你转过身来,微笑着看着我,拥抱了我。这是第一次。水在桥底下流淌,时间却停止了。我多么希望灵魂,有前世有来生,如果没有这些,你就很难认出我了。你离开一个年轻的男人再见到他时,他已几乎成了一个老人,他很多年没有再碰过小提琴,他身上只留下天桥上的小贩所留下的粗糙的皮肤和双手,身心憔悴,布满创伤。而我知道你并没有改变,这就是死亡的特性。
  他的身体越来越虚弱,他已经不能做化疗放疗等一切理疗,他身体里的一些器官已经因为做化疗太多被烤焦,包括食道。他不能再进食,每天靠输液靠吃药物维持着。他的同事给文静川打了电话,当天文静川就坐飞机赶回来了。她一路狂奔到医院,流着泪抱着文沙,一次次地问,爸爸,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怕我没钱是吗,我现在有钱,爸爸,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文静川把老父亲转到了单人病房,她拉着医生,流着泪,医生,求求你,救救我父亲,花多少钱都不怕,只要能把他治好。医生说,他竟然一直没和你说过,他在我们医院先后做了六次手术,他已经得了16年的癌症你不知道?我一直以为他没有其他亲人,每次住院都是他一个人。他能活了16年已经是奇迹了,这次他已经扩散到全身的淋巴了。好好陪陪他吧。也就是这几天了。文静川默默的大口喘息,默默地看着医生的背影,却没有一点点力气说话,没有一点点力气追上去对他说,救救我父亲。16年前。她想起了那个晚上,她从宿舍跑回去,等他回去,等了整整一个晚上他都没有回去。第二天早晨,她在楼下看到了他。他在那里坐了一夜。他以这种残忍的方式从此把她赶走,从此她再没有长时间和他在一起的机会。每次见面都那么匆忙,然后就是长时间离开。她一个人过了这么多年。父亲执拗地把她从他身边赶走。原来,16年已经过去了。
  文沙时而清醒时而昏迷,日日夜夜靠输营养液和氧气维持生命。一次清醒的时候,他眼睛清亮地看着文静川,目光越来越亮,直到那一层薄薄的清亮的壳碎了,眼泪流了出来。文静川把脸贴着文沙的,她说,爸爸,你会扔下我一个人不管吗?爸爸,你会这么做吗?
  16年前我把你赶出去就是怕有一天我突然离开你了,你会更孤独。你早已没有母亲。连父亲都没有,你会不适应一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所以我把你推开,让你习惯孤独。习惯了足够的孤独,你就能一个人活下去了。
  爸爸,为什么让我一个人生活?
  没有什么是可靠的,谁都会离开你,爱情也会离开你,这些都是不可靠的,除了你自己。这么多年里你随时都会是个孤儿,你可以依靠的只有自己。只有在孤独里,人才能做出些事情,支撑着你的后半生。你才能平静地活下去。我希望你平静地活下去。
  爸爸,你这么多年一个人孤单吗?我总在想,你就不孤单吗?
  在空虚中伸出双手一直去拥抱她,就像她从没有离开过我。真正的思念就是这样,在假想中去拥抱,它就有了生命。可是,小川,我不想你用爱情去支撑自己,因为太苦,你只能靠自己。你以后想爸爸了,就这样,伸出双手在假想中去拥抱,它就有了生命爸爸就会一直在你身边。
  爸爸
  文沙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越来越长时间的昏迷。清醒的时候,他的整张脸被疼痛折磨的变形,他已经不能说完整的话。清醒的瞬间,他抓着护士的手,虚弱地疯狂地一遍一遍地说,给我打杜冷丁,给我打一针吧。护士摇摇头,看着文静川。文静川看着文沙突然也抓住护士的手,求求你,给他打一针吧,他是太疼了。我能感觉到他的疼,我知道他很疼。
  深夜,文静川趴在文沙的病床边睡着了。这时,一个奇异的声音突然把她惊醒了,是从文沙嘴里发出来的。他竟能清晰地说话了,他在叫她,小川,小川。像小时侯无数次那样叫她。她抓住他的手,他目光里闪着一种奇异的光泽,他说,小川,你怎么不再问我,爸爸,你希望我再去做什么呢?文静川泪流满面,爸爸,你希望我再去做什么呢?文沙说,我早想好了,你要去做一个科学家,你的后半生就有事情做了,你就不会空虚不会害怕。文静川点头,爸爸,我记住了。爸爸,我能为你做点什么吗?她死死抓着他的手,他微笑,他的身体已经是僵硬的,不能翻身,不能动弹,脖子也是僵硬的,不能转动。他艰难地把自己的目光转向了输氧器,他用目光指着那里,然后看着她。她怔了几秒种,然后一下把手抽开了,惊恐地大叫,不,不。文沙安静地看着她,小川,我太累太累了,我已经坚持了16年,我可以不再管你了,现在我该走了。帮帮我吧,爸爸真的太痛苦了,我的全身的每一个器官都在疼痛,我活着已经太受罪了。帮帮爸爸吧。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帮我。记住,无论生命变成什么形式,我会一直爱着你的,其实形式并不重要。我和你的妈妈会一直爱着你,保佑你,直到你回到我们的身边。孩子,生命其实就是流水。都会过去的。
  文沙和文静川的目光清晰无比地对视着。时间又一次停止了。文静川突然想起了很遥远的过去,想起这个男人55岁的生命,他积满尘土的小提琴,他天真的打蜡的地板,他羞涩的扣到最上面的衬衣纽扣,他对小茉一生假想中的拥抱。想起他把她赶到学校的宿舍,想到他整整一晚上在楼下不上去只为了她不再回来。想起她在宿舍的床上参禅入定般的学习,想起她在遥远的俄罗斯因为想他而对着自己大声说话,想起自己在空旷的有回音的无人的实验室里喃喃自语,是和自己说话,也是和父亲说话。疼痛再一次袭来,文沙的脸扭曲了,她抓住他的手。那只握在她手中的干瘦的手在不顾一切地痉挛抽动,指甲深深嵌进了她的皮肤。他用最后一秒种里的清醒看了她一眼,带着企求,带着愤怒,带着温柔,带着他55年生命的最后力气。就在那一秒钟里,她突然清晰了,她果断地伸出那只手,拔下了输氧管。也是一秒钟的事。他不再扭曲不再抽动,他一点一点地安静了下去。像一尾鱼对着空中张大着嘴巴,空洞地张大着嘴巴翕动。生命在本能地渴望呼吸。她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他的目光渐渐熄灭下去了,一点一点的熄灭,他最后的目光久久飞翔在她眼前,甜蜜的,绝望的,无比温柔目光。他奔赴一个巨大的黑洞而去。谁也不知道黑洞的尽头是什么。她在他额上深深地吻下去,吻下去,她的泪落在他脸上,又滑落下去。摔碎在雪白的床单上。
  文静川43岁的时候猝死于实验室,没有任何征兆的死亡。死后也查不出任何外因,医生说,她死于心脏突然停止跳动。也许是几天几夜的做实验太疲惫,也许是她突然看到了什么。文静川生前是上海交大的博士生导师。校长在她的悼辞中说,她是我校最年轻的教授之一,著作等身,是一位非常优秀的青年科学家。宁静以致远,她以罕见的谦逊和内心的宁静,远离时代的浮躁,把自己的毕生精力都放在科学研究和课堂教学上,为我国的物理事业做出了杰出贡献。在物理科学探索之外,她还潜心研究经济学,她拥有国际金融师资格证,这种资格证全球能考取的不超过百人。
  死前,文静川终身未婚。
                            (散文编辑:滴墨成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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