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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牛镇有何稀奇？没什么稀奇的。就是有个人死在这里了。 宋徽宗建中靖国元年，公元1101年阴历七月二十八，换算成阳历，是八月二十四号，苏东坡死在了这里。 朝中政权，东风西风来回刮。这一年，把苏东坡从海南岛刮回来了。 他怎么停在这儿了？ 天下之大，他已经无处安身了，老了，病了，也没一套房子。只是，常州这儿，还有他早年买下的几百亩地。 颠簸九州的文人，虚岁六十六了。白发三千丈，聊发少年狂。狂笑一声，长叹一声，快活一生，悲哀一生，一生若梦，干了一辈子朝廷的工作，你也该歇歇了。 问：汝平生功业？ 答：黄州惠州儋（dān）州。 生命中的三个女人，王弗，王闰之，王朝云，都先他而去。 结发妻子王弗，比苏东坡小三岁。结婚时，苏东坡十九岁，王弗十六。苏东坡寒窗苦读，王弗红袖添香，熬过了寂寞，经历了困苦，也分享了金榜题名春风得意。她相夫教子，聪慧灵敏。然而，人生无常，世事难料，王弗不幸病逝，年仅二十七岁，撇下六岁的儿子苏迈。死后十年，苏东坡夜梦发妻，清泪横流，为她写下了著名的“十年生死两茫茫”。 第二位夫人叫王闰之，是王弗的堂妹，比苏东坡小十一岁。她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叫苏迨，一个叫苏过。她没有堂姐那么冰雪聪明，但她非常温柔体贴。元祐八年（1093年）秋天，王闰之也去世了，四十六岁。 王朝云来到苏东坡身边时，只有十二岁，是苏东坡在杭州做副市长的时候，找的一个“小三”。才子风流，佳人多情。她聪明、愉快、活泼、有灵气，善解人意。苏东坡曾说，我有好几个丫环、侍女，因为被贬官，树倒猢狲散，只有朝云不离不弃。在惠州时，王朝云为苏东坡生下一个儿子，可惜夭折于襁褓之中。王朝云产后失调，身体虚弱，加以幼子离世，过度伤心，更虚了，终日与药为伍。后皈依我佛，念经参禅。她在佛前苦苦求了五百年，佛亦不保。红颜未老，溘然长逝，年仅三十四岁。临终前，泪眼婆娑，她说，一切都是命定，一切都是梦幻，露水闪电，一瞬间。双鸿远游，失伴成只。她比苏东坡小二十五岁，自她去后，东坡一直单身。 三个女人都匆匆离去，自古红颜多薄命，人间何曾见白头。 苏东坡有三个儿子。老大苏迈，老二苏迨，老三苏过。 因为众所周知的乌台诗案，苏东坡进了京城监狱，是老大苏迈天天送饭。被贬黄州，是苏迈先陪父亲到黄州，把家安顿好。被贬惠州，又是苏迈带领家里二十多口人赶赴惠州，与苏东坡汇合。所以，老大是家里顶梁柱。苏东坡评价他：天资朴鲁。他不是那么聪明，但很淳朴，很务实。 老二苏迨，从小发育不良，四岁还不会跑。苏东坡请和尚为他落发摩顶。就是把小孩头刮光，和尚手按光头，念念有词。念词之后，竟然会跑了。苏迨后来娶了欧阳修的孙女。 苏东坡最喜欢老三苏过。因为他的性情最像自己，在他身上能看到自己的影子。苏过有一个外号，叫小坡。海南岛那几年最艰苦的生活，苏过陪着。 苏东坡一生颠沛流离，影响了孩子的仕途。这三个孩子，都没做过很大的官。论起诗文创作，只有老三苏过的一些诗文流传下来。 苏东坡有十三个孙子，五个孙女。 闭眼时，三个儿子陪着，朋友钱维明陪着，佛教界长老维琳陪着。 闭眼后，维琳为他念经超度，苏门四学士送来了挽联挽诗。 公元1101年闰六月二十，苏辙和苏东坡的儿子们，把苏东坡葬在汝州郏城县钓台乡上瑞里，就是现在的河南省郏县茨芭乡苏坟村。 为什么葬在这里了？ 因为元丰七年（1084年）苏东坡被贬汝州团练副使时，苏辙也被贬汝州。在此期间，兄弟二人多次路过此地，在此北望嵩山，南眺汝水，峰峦起伏，山清水秀，酷似家乡峨眉山，景色宜人，这是小峨眉啊。专门嘱咐苏辙，日后，无论我死于何处，也要设法运到此地，并由你给我写墓志铭。 苏东坡死时，担任皇帝一职的是宋徽宗，他琴棋书画踢足球样样精通。不知怎么，宋徽宗很讨厌苏东坡。第二年五月初四，把苏东坡生前的官位名号给取消了，再度贬官，这叫追贬，追到阴曹地府。 还弄了个黑名单——元祐党人碑。元祐是宋哲宗赵煦的年号（1086——1093），元祐党人是元祐年间反对王安石变法的一批人。这个黑名单有309个元祐时代的人物，以司马光为首，苏轼、苏辙的名字赫然在目。圣旨规定，这些人及其子弟永远不能在朝为官。正人君子不准与“元祐党人”结亲，如果已经订亲，退婚。黑名单石碑在全国各地设立。 追名逐利，明争暗斗，朝堂之上，唾星四溅，那是你们活人的事，我都死了死了滴，不写诗，不议论，也不管新法旧法了，就想安静地在棺材里躺一会，也不得安生。 死了的苏东坡不会想到，这还不算完。 死后第三年，四月初九，朝廷下令，砸烂苏东坡诗文印版，其诗文不得出版发行。 死后11年，苏辙去世，兄弟二人感情那么好，我哥埋哪儿，我就埋哪儿。这样，他也来了。 死后26年，靖康二年（1127年），徽钦二宗被金兵俘虏，北宋灭亡。 死后70年，苏东坡迎来了他的春天。南宋宋孝宗乾道六年（1170年），朝廷赠给他“文忠公”的光荣称号。 死后73年，乾道九年（1173年）二月二十四，赠给他太师的官位。皇帝的亲笔题词，印在苏东坡全集的扉页。 这些殊荣来到时，苏东坡在坟里知道吗？ 死后251年，元朝至正十二年（1352年）冬天，郏县县长杨允到苏坟看望二苏。觉得二苏的学问都是苏老泉先生教的，老泉先生埋在眉州老家，眉州郏县千里之遥，三苏的魂魄不得来回的跑吗？挺麻烦的。就给老泉先生堆了个衣冠冢。二苏坟遂成三苏坟。 死后405年，明朝正德元年（1506年），郏县有个人叫王尚絅（jiŏng），做官做到浙江右布政使，相当于现在的省级干部。在三苏坟立了个牌坊，青石制作，上刻“青山玉瘗”（yì）四个字，两边是苏东坡的诗句：是处青山可埋骨，他年夜雨独伤神。 苏东坡死后915年，2016年冬天，我来到了苏坟。 坟间古柏成林，遮天蔽日，山风袭来，潇潇洒洒，一如落雨。这便是著名的郏县八景之一“苏坟夜雨”。老泉先生衣冠冢居中，苏轼、苏辙分列左右，坟前设石供桌、石蜡台、石香炉。 不知谁放的菊花，三座供桌前各有一束，看样没几天。 此日大雾，整座小峨眉山如坠烟海。山上不见人影，柏林森森，寒鸦乱啼，嘎……嘎……嘎……这是《聊斋》里常见的情景，只差坟间冒出一股青烟了。 徘徊良久，嗟叹良久。 苏东坡先生，你二十二岁中进士，二十六岁进官场，论才论智，本该立功天地，致君尧舜，可为何黄州、惠州、儋州一贬再贬三贬，行尽人间坎坷路，尝遍辛酸苦辣情？元丰三年（1080年）大年初一，就被赶出京城了。如果说，被赶往黄州时，四十五岁，还算年轻，绍圣元年（1094年）惠州那次，可不算年轻了，五十九了。朝廷朝令夕改，夕令朝改，两月之间，一路五改谪命，白发投荒岭南。到海南岛时，已经六十三了，曾在桄榔树下露宿，吃过老鼠、蝙蝠与青蛙。然诗文遍天下，风流传千古，幸耶，不幸耶？吾不得而知之矣。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赞 (散文编辑：江南风)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