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香氤氲》系列散文之三
　　
　　南方有嘉木，是《茶经》里的话，称得上一部茶经的总起，原文是，“茶者，南方之嘉木也”，字面上理解，就是说在南方，有一种秀实葱青的树木，叫做茶树，它的嫩芽嫩叶，可以制作成一种饮品，就叫做茶。这里的南方，是概指，大略的地理方位，与地理位置上的精确划分，有区别。
　　我的老家在长江以北、皖西南太湖县的山区，正处在南北交汇地带，四季分明，温差明显，植物的多样性，也是显而易见，在众多的作物中，茶，有着不一般的分量。不仅仅是茶叶已经变成乡人们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种味道，更主要的是，作为林果经济中的一种，年年都会为乡亲们带来不俗的经济效益。
　　老家从何时开始种茶，我没有考究，只能说历史悠久，史料记载中应该找得到一些线索，不作具体的研究，没有这个必要。但作为生活韵味中的一种，开门七件事中的一样，已经伴随老家的先民们，走过了一代又一代，一辈又一辈，不管是烽烟四起，还是安居乐业，都会是必不可少的滋味之一。
　　从我记事时起，就知道散植在田边地头的茶树，是乡下人家的“摇钱树”，尽管不能创造出丰厚的财富，倘若少了它，父母的手头会更加拮据，庄户人家的日就会过得更加紧巴。每年的春二三月，习习春风，钻进山沟，大小树木都感受到春天来临的煦暖，不遗余力绽放出新芽来。一丛丛的茶树，自然也不肯落后，三五场春雨下过，呼呼啦啦的春风再刮起来，惊蛰春分前后，叶腋间的茶芽，也欢欢喜喜地探出尖尖的脑袋，细密的绒毛，挂着小小的露珠，煞是可爱。等有了一叶一芽的时候，勤俭持家有些按捺不住的农家女子，就会拎了小竹篮子，钻到茶树丛中采茶，麻利的双手，鸡啄米一般，在茶树之间飞快移动，采下来的鲜嫩茶叶，盛在竹篮里，有股子特有的香味。
　　一般是白天采茶，晚上做茶，所以一到傍晚，整个村庄上都缭绕着浓酽的茶香，这时家家户户炒茶的香气，飞过屋顶，汇聚到了一块，随着清凉的夜风四处穿突，把浓浓的茶叶清香，散发在天地之间。要是初来乍到的客人，碰巧遇上采茶的季节，走到哪个旮旯都是挥之不去的茶香味，心里不知会是何等的欣喜呢。
　　我们小的时候、姐姐尚未出嫁时，家里采茶的事，都是母亲和姐姐操心，她们采茶的时候，父亲忙于地里的活计。大集体的时候如此，责任制以后也还是一样，但到了晚上，炒茶做茶的时候，就该是父亲大显身手的时候了。那时候还没有兴起精细茶的制作，几乎是清一色的炒青茶，但手上的功夫，决定了茶叶的品相，甚至可以说，色香味形，都与制作者的手上功夫，紧密相关。母亲在土灶台上炒茶，姐姐在灶门口把火，一捧鲜草入锅，噼叭有声，水汽升腾，白中带青，把母亲裹在其间，还真有些飘飘欲仙的意蕴。
　　父亲在堂屋里，架好平整的青石板，接过姐姐送过来的炒好的茶草，团在手心，用力在青石板揉捻。别小看这么简单的动作，要是不得要领，一捧茶草会弄得四处都是，影响茶叶的品质不说，还跟不上进度。茶草在父亲的手里非常听话，左右前后，翻滚捻搓，一点也不乱，几乎没有一根散落在手心外的茶草，比我们这几个臭小子，要听话的多。
　　揉捻茶草，既是力气活，又是技巧活，几时用力，几时撤力，条索捻到何时正好，浆汁有多少最为合适，都凭个人的感觉，实质上就是各人的看家本领。好不容易采回家的茶，那个不想做成一等一的好茶，买家高兴，肯出好价钱不说，还赞不绝口，心里的那个滋味，能不美？当然，要做得一手好茶，每一个环节都很关键，茶草的老嫩程度，炒茶时的火候，都不容小觑。首先是有好草才能出好茶，这是先决条件，在这个基础上，每个环节再好好拿捏，差不多就成了。茶草炒生了，揉捻的时候会碎，做成干茶，沫子就多，泡出来，不成枝叶，汤色再好，也会受到买家的挑剔；炒得太老火，叶子发焦，容易碎不说，还会影响汤色，只有多年的老手，才能把一锅茶，炒制得恰到好处，汤色明亮清澄不说，还枝枝叶叶舒展在茶杯里，就跟长在茶树上没有两样。
　　在我们动不了手之前，家里做茶，都是父亲母亲亲力亲为，一个炒，一个揉，再在大锅里脱水干燥，紧索成形，只要是两人联袂，往往都会是不错的干茶，泡上一杯，赏心悦目，啜饮一口，滋味十足。居在乡下那阵子，跟着父母亲，慢慢学会了做茶，尽管做得不好，不在一个档次，但种茶人家的酸甜苦辣，都亲身经历过，这茶叶蕴含的滋味，就更加清晰。
　　只是那时候老家的茶，多是零星种植，除了仅有的几个公家的茶场外，就见不到成片的茶园，制茶也限于大路品种，没有现在的精细化生产。老家的茶叶大面积成片种植，采摘制作的精细化，细算起来，应该开始于上世纪的八九十年代，也从那时候开始，在老家，不仅仅有传统的炒青茶，而且烘青类的茶叶，雨前茶，明前茶，名目繁多的名优茶，都发展迅速，这让许多爱茶的乡亲，有了更多的选择，也让远游在外的男女，有了更多的奢望，每一种味道里，都是老家的人情，每一种滋味里，都少不了老家的泥土芬芳。
　　老家太湖，只是产茶地区的一个缩影，比老家的茶有名气有气场的茶叶名品，多得很，这正应了茶经里提纲挈领的那句话，南方有嘉木，这是有这样的一种林木，才会有那么多的自然风味、人情韵味，当然，又何少人生滋味，光阴蕴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