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场小雨，洒落在角角落落。 清晨，我和妈妈相约一起出去走走，去看看故乡的全貌。确切地说，我是想寻梦，寻找我记忆中的梦。 昨晚睡得迟，睡意未尽，倦容如悄然发芽的枝头，迷惘惺松。我和春一起伸了伸懒腰，挺了挺背。 小雨点抖出了水灵的一股劲，冷风一吹，睡意全丢了。 然而，旧梦无痕。 孩提时代，石库门屋檐下，有燕子的呢喃；农家房顶上，灰色的鸽子以漂亮的弧度掠过烟雨，轻巧地如一缕炊烟；麻雀在电线上悠然自得地梳理羽毛，远远望去像一个个音符。嗷，这是我久违了的从前。 门前的井给填了，树给伐了，鸟儿也不见了。妈妈指着一间间高矮不一而连成一片的房屋：“这是某某家的老屋，边上的都是搭出来借给外地人的。”妈妈几乎重复着同样的内容，只是姓名成了变数。 院后的小河没了，小桥没了。 妈妈雷同地介绍在继续，不管有没有批文，合不合理，“盖房——出租”已成了发家致富不变的模式，成了当地农民不约而同的行动。 我知道自己再也见不到河边那挂着一串串翠绿欲滴“小馄饨”的老树，再也捡不到深紫色的桑果，再也采不到皂角树叶去洗乌发，再也无法感受阳光和绿色同在的那份怡然，小桥和流水同在的那份宁静…… 只有小雨依旧。 “顾全大局，配合动迁，支持重大工程建设”的横幅高高地挂在两根电线杆之间，而水泥墙面上处处可见被撕坏了的拆迁公告。 我们沿着王家浜河面向西走去。 时光倒流的烟雨迷茫中，总有那么几位穿蓑衣的扳鱼人，在河边支起一张张若大的鱼网，覆盖了半个河面，静静地等候鱼儿入网。偶尔有过路的行人大声说话，他们就会示意小声点，再小点儿声，不要惊了鱼儿。网起网落，半天下来，扳鱼者就会收起网回家，满载而归的神情就像前线将士打了大胜仗那样让人心醉。桶里活蹦乱跳的连鱼、鲫鱼、扁鱼、虾子，也足以让他们的妻儿老小美美地吃上好几餐…… 而今，河水依旧滚滚东流，可它已不再那么澄明清澈。两岸的防洪墙纵然替换了记忆中的冬青树带，也仍然无法阻止被污染的河水臭气四溢。 扳鱼翁，你又在哪里呢？ 仍然只有小雨依旧。 往西的路越走越窄。 德民家在离门口只有半米距离的防洪墙上竖起了铁护栏，怕小孩和行人掉进滚滚的河水。 “哎！让一让。”一位后生骑着一辆自行车，右手还扶着另一辆，试图通过仅能一人过的小道。 我急忙把妈妈拉进人家的大门内，同时也为他的高难度动作捏了一把汗。不出所料，转眼间潇洒就变成了无奈，连人带车撞到墙上。只见他两腿用劲一撑，去阻挡反作用力，才避免了落水的险情。 “妈妈，我们回头吧？” “你不是想看一看白里泾吗？” “那你就在这里，我自己过去看看。” “怕啥，我小时候挑猪草的路只有一只鞋宽。” 终于来到了王家浜和白里泾的交汇处。这儿水天一色，好一派烟雨蒙蒙锁蛟龙气象，和我记忆中没什么不同。 而我们转过身来，视线里除了房子就是房子。原先这里是一眼望不到边的原野，春风拂过，绿满大地。秋阳高照，金色的麦浪滚滚…… 眼前，一辆破三轮车丢弃在那里，堵住了去路。 我们只能收了伞往回走，在各式各样挤在一起的房子缝隙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迷宫，我们找不到路。 改革开放的大潮，高度倾斜的政策，使上海以一日千里的速度呈现在世人面前，东方明珠灿烂光芒也吸引了一大批外地来沪的淘金者。而这儿离内环线一里路，离龙阳路地铁站、磁悬浮车站只有一公里路程。交通方便，房租低廉，做小生意的外地人蜂涌而入，也给这里的农民创造了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遇。于是楼房、平房、批子如雨后春笋层出不穷，挤占了农田，挤窄了道路，挤掉了小河。寸土寸金在这里有了它真实的意义，发家致富的农民笑弯了腰，而满把的钞票和随地可见的粪便便成了这儿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我们还在找路，兜了一圈又一圈，饶了一弯又一弯，我们终于走出了怪圈，出口竟然还是两条河的交汇处！ 一阵凉风掠过，夹杂着腥臭。诚然这不是春风，也不叫“倒春寒”，我浑身一紧，禁不住打了个寒噤，这寒噤打得独特。说这里是冬天里的春天，还欠火候；可说是春天里的冬尾，也不确切。高度文明和愚昧落后在这里交织着，就如同这条通往长江的白里泾和王家浜的交汇一样不可避免。 我感到有些压抑，抬起了头。小雨点滴在鼻子及嘴角，我扬起手抿了一下嘴角，雨水摊于掌心，五指一拢，扁珠映目。 白里泾的水，纵然没有我儿时挖野菜那么清爽，也没有想象中那么浑浊，仍然是长江水的本色。它来自于母亲河，它是长江支流的支流。三十米宽的河面上，停泊着四艘装满红色砖头的大驳轮。河的那边，摩天大厦林立；河对岸，堆满了砖头，又一轮的建设将从这里开始…… 小雨点滴落在眼帘，模糊了视野。在模糊中，这里将和一个季节告别。 在规划的蓝图上，脚下这一片热土将是中国浦东干部管理学校新址。而面对动迁，各家都有各家不同的切身利益，每个人都有每个人不同的想法和表现，这很正常，也很自然。高兴也罢，惆怅也罢，想不通也罢，想得通也罢，我想最终都会得到妥善安排，这里很快就会摆脱原始，走向文明。 在规划的蓝图上，旧貌换新颜，王家浜将变成中国浦东干部管理学校里一条可以划小船的碧波荡漾的流动风景线。那时，作为凡人的我，可能再也无缘走进这块生我养我的土地…… 梦中的故土，梦中的故乡，梦中的故园，我别情依依。 可我依旧会含着热泪深深地为你祝福…… 竹清 2003年2月10日 赞 (散文编辑：散文在线)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