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敞篷船”在麦子的海洋里航行,划开汹涌澎湃的麦浪,把棕黄的麦粒吃进肚子,干脆的麦秆就整齐地躺在两岸。麦粒变成深褐色的麦麸和雪白的面粉,面粉当然进了我们的肚子,麦麸就成了猪的食粮。秸秆也是有用处的,可以引火,可以喂牛,还可以做成春蚕结茧的巢。 “橹声”从甲板撞到敞篷上,再充盈整个山谷。父亲这位强壮的舵手啊,正举起沉重的麦束,拍打冷峻晦暗的生活,把我们安置在小小的敞篷下,奋力驶出这暗礁密布的滩涂。他肤色黝黑,同船里的麦子一样;我侧眼看着他的脸,脸颊上的汗珠悬坠,落在尖利的麦芒上。明澈的阳光下,滴滴汗水闪着五彩的光晕,竟在麦地上形成一道小小的彩虹。 起风了,麦子疯狂了,一浪又一浪地向远方奔跑,追得不亦乐乎。杨树的叶子兴奋地翻着跟头,油绿的一面隐去了,银灰的背面露出来了,就像开了满树的白花。父亲望望天,风卷积着云朵,正从西山奔涌而来,他皱起了眉头。 麦地里的交响乐加快节奏了:轰隆隆的,麦束击打着甲板;呼啦啦的,敞篷同风不停周旋;沙簌簌的,麦穗拍打着船桨。雷声响起,掩盖了一切细碎的絮语,也逗引着天地的细微变化:天空云朵最浓的地方划出一道紫色的闪电,土地深处潮湿的气味也缓缓渗出来了。父亲一言不发,只顾接过母亲手里的麦束,举起再重重地敲打在甲板上,一遍又一遍直至麦粒全无,丢在航线两侧。他是一台忘我的机器,终年无休止地运转,转出我们衣食相安的生活。 雨点像豆子一样落进麦地,也落在我们衣服上。不一会儿,浑身上下无干处。母亲丢下镰刀,把蓬乱的头发理向耳朵后面,想要盖住雷声似的,向父亲喊道:“回去吧,打不完了。老天会体谅我们的!”“侍弄了大半年,你想让它们烂在地里呀?”父亲头也不回,继续打着麦子,母亲却不割麦了,坐在了秸秆上。父亲不管她,自个儿捡起镰刀,割下一大把又接着打。这样换了三四轮,母亲又捡起了镰刀,使劲割了起来。我至今还记得母亲脸上流下的雨水,还有眼里的泪花。 母亲是对的,老天会体谅我们的。等“敞篷船”在风雨里艰难驶过这片台地,雨停住了。天空布满不透明的云朵,时不时也露出蓝色的洞穴。层层白云堆积成精美的纹饰,形成一道道山梁。山梁外的洞穴里满是安静的蔚蓝,我想那是幸福之路的起点。 “只是一场白雨嘛。”父亲咧开嘴,朝着母亲笑着。母亲用袖子擦擦汗,回应着:“是啊,一场白雨。”麦粒依然乖乖进了“敞篷船”的肚子,只是有点潮湿,彼此粘连在了一起。也没关系,回家摊开晾晾,又不会生霉烂掉,磨成面粉照样是雪白松软的馒头、爽滑可口的面条。 我们抵达最后一片台地时,身上的衣服又被太阳晒干了,但渗进了汗水里的盐分,布料就板结了,穿着直硌肉。他们还是紧锣密鼓地割着、打着,因为下午还要在那片新翻的地上种上晚玉米,下点儿雨更易成活。 金色浪花里前行的幸福之舟啊,你又何惧于一场转瞬即逝的白雨?那纷飞的雨点只会洗净你的白帆,让你清新爽朗地驶向彼岸。 赞 (散文编辑:江南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