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激动不已:“当年(指1955年)我出《老王在工地上》中篇小说觉得自己年轻有为,可你这篇《找回心灵的宁静》所达到的高度让为父一辈子都望尘莫及了,添一个字累赘,少一个字欠缺,我早就说过,这篇散文能上大学语文的教科书。全国一等奖,这是什么概念啊。” 那几天,下班回家总见父亲拽着喜报和邀请函,一遍又一遍地看,并一遍又一遍催我拨电话给亲朋好友。 为了不扫父亲高兴劲,“好,我拨。”其实,这个喜讯除了家人,我只告诉了我的老师。 那种打心里透出的自豪一直兴奋着父亲的神经:“如果我能走,这次一定和你一起上北京。”平时为锻炼经常和舅舅吵架的父亲,请舅舅搀扶他多走一会儿,再多走一走,额上的大颗大颗的汗珠滚落,他背后衣服湿透了…… 我不是没想过去北京,可耄耋之年的双亲离不开我。83岁母亲不仅血压很高,眼睛由于视网膜脱落没有及时医治看东西都恍恍惚惚的,平时所有的家务活我都包揽了,86岁的老父亲半年前脑中风左半边瘫痪后的生活起居一直由我照顾,我走了,他们怎么办? 父亲3月8日出院后,舅舅从常州老家来南京,每天陪他锻炼至今。农村的田荒芜了,塘里的鱼被偷了,厨房的顶棚漏雨了,舅舅全然不顾。前段时间,为了我表弟的社保,他想回趟家。可此刻舅舅说:“你放心去吧,你爸爸的事我担着,我等你北京回来后再回家。” 八月初,母亲见我没有任何动静,就找我谈话:“去吧,不要错过,也许以后就没机会了。你父亲这样依赖你,以后你就是想写,恐怕都挤不出时间了。” 女儿急着要帮我订火车票。 父亲知道我还未报名:“不要考虑我,大不了就是几天不洗澡,几天不锻炼。你一定要上北京领奖,这是李氏家族的荣耀。” 8月7日,最高气温38度,恼人的知了声此起彼伏。 午后,舅舅和我在门外钉着鞋架,母亲出来时不经意防盗门自动关上,谁也没带钥匙。 敲门声,呐喊声、屋内两条狗此起彼伏的“汪汪”声,似乎都没能惊醒父亲。 穿着短衫短裤的我,绕道父亲那屋的窗下,声嘶力竭:“爸爸,你开门,你开门!” 不知过了多久,我的嗓子渐渐喊不出声来。 母亲接着喊。 两个小时过去了,三楼的窗户仍没有任何动静。 我怕父亲意外,我也怕母亲血压升高。就地找了长不过一米的几根木棍,用塑料口袋捆扎成一根,摇摇晃晃举起来,高度只能抵达二楼。 74岁的舅舅扒着一楼防盗窗就往上爬,我一把抓着舅舅的腿“太危险了。” “不要担心我,我当过建筑工人,爬高上墙是常事,只有我的个子才能达到那个高度。” 舅舅每爬一格,我的心都悬着、揪着,舅舅曾在一次车祸中断了12跟肋骨,我真怕他有个闪失。 父亲终于开门了…… 母亲脸通红:“耗子爬过你都能听见,今天为什么这么作弄人?你是不是想让我们一起中暑?弟弟有个万一,我怎么跟娘家人交代。”母亲眼里喷着火,恨不能将父亲烧化了。 无论怎么问,父亲都置之不理。 胸口像被棉絮塞了似的:“爸爸,无论我为你做什么,为你牺牲什么,你都不会在乎。你可以不喜欢我,可你不能不顾及舅舅和妈妈安危。”止不住的眼泪、拿手机的手在抖,可我只有一个念头,为自己活一回! 没多一会儿,女儿告知已订好了北京的来回车票。 母亲有些喜出望外:“这下好了,这一切都是神安排的,都是耶稣允许的。” 父亲站在一旁,不知所措,垂着脑袋,眼神呆呆的,有一种莫名的失落划过他憔悴的脸。 夜已很深,我仍然辗转反侧,在走与留之间徘徊…… 后几日,父亲的话少了,但他还每天抚摸着喜报和邀请函,一遍又一遍地看,总也看不够。 离宁前我跟父亲道别,看到父亲那双送别的眼睛,我突然间有了一种排山倒海的酸楚,那眼神里包含着太多太多的不舍,也包含着太多太多的无奈,更包含了太多太多的依托。我赶紧转过脸去,不忍心再去触碰老父亲那无限深意的眼神,我真怕再多看一会儿,自己就无法上路了。 我突然像明白了什么似的,父亲是让我恨他,且恨得不能自拔,我才会痛下决心去北京领奖。转身之间,8月7日成了翻不过去的一页,它内蕴的承重,居然占据了我整个内心,让我感知到了一种灵魂深处的战栗及疼痛。 父亲的爱像口井,做女儿的我,常常以为看到水面,就知道水的深浅。也许终其一生,我也不能抵达父爱的深度,我心头一颤,禁不住泪水潸然而下。 一声“好走。” 一路沉重…… 竹清 2013年10月31日 赞 (散文编辑:江南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