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初中毕业以后,我就很少回家了,我与父亲见面的日子也是屈指可数,我和父亲都是不善于表达自己的人。每当和父亲面对面坐着,我们都很少说话,如果身边有不认识父亲和我的人,我想,他们一定会认为我和父亲是陌生人。 父亲小的时候,由于家庭原因,加上父亲小学毕业时,奶奶家里正是祸不单行的日子。父亲虽考上了初中,但也不得不退学了。在父亲年轻的时候,读书本是一件奢侈的事,因此父亲的辍学也就成了理所当然,父亲每每谈起这件事的时候,言语间虽然没有流露出任何抱怨,但却流露出了可惜和遗憾。 一次偶然的机会,爷爷把父亲送到了一家私人诊所学医,父亲也在此开启了他的“赤脚医生”的职业生涯,父亲每次回忆起这一段经历,脸上写着的都是一种自豪感,这也许就是父亲心里认定的最有价值的事吧,我也从来没有问过父亲,做乡村医生是不是他这一身中最有意义的事。但我知道,父亲很热爱这份来之不易的乡村医生职业。 父亲从私人诊所学成后,当上了村大队的卫生员,参加了公社组织的卫生员培训课程,大队卫生员培训课程让父亲更加了解医学。我上大学的时,记得有一次过年回家过年,我和父亲谈起了我在大学里的学习经历,药理学动物实验,普通生物学动物解剖实验,聊着聊着,父亲和我说起了他年轻的时候去培训解刨学的经历,公社统一教学,到山里去学习解刨学。那时候,医学并不像今天这么发达,有专门的解刨实验室,解刨标本。何况当时还是在农村,可以想象当时的条件是多么的艰辛,但是父亲还是坚持下来了。当年,和父亲一起学习的人,很多人的中途放弃了。后来,随着人民公社的解散,父亲所在的大队上也就没有了卫生员这样一个岗位,父亲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在做和医疗相关的工作,而是做了一个乡村木匠。父亲结婚以后,在母亲的鼓励和机缘巧合下,父亲又再次开启了他的“赤脚医生”的职业生涯。这样,父亲成为了一名真正的乡村医生,父亲在小诊所和公社学到的医术,也再次派上了用场。父亲学习主要是西医,而在我们农村,有很多人都略懂一些中医知识,这也给父亲学习中医药理知识提供了一个契机。当然,父亲并不属于那种博学的人。 从我上小学开始到现在,和父亲总是聚少离多,上学时,每次放假回家,我都会问母亲,我爸做什么事去了,母亲的回答每次几乎都是一样的,你爸给别人看病去了。我总是爱随口说一句,我爸每天都这么忙,天天给人看病,按道理说能挣很多钱啊,为什么有的时候我的学费都需要借钱呢。母亲没有说什么,埋头干起了她手中的活。父亲也很少会给我们提起他在外面看病的事。曾有很多次,我想问父亲他给别人看病的事,但是话刚要出口我就咽回去了。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也渐渐开始理解父亲了。在农村,乡村医生的存在不是为了利益,而是在他人处在危险中的时候,给他们送去一份“安全感”。父亲在村里的声望也许就是他送去的这份“安全感”造就的吧。 每次和父亲聊天,父亲都会和我说读书的重要性,而每次谈到这个话题,他都会以自己为例来教育我,父亲总是说:“要是我是大学本科毕业,我想我能做的更多,别人也会更相信我”。很多时候,父亲深夜出诊的病人,本来病人的病情已经稳定了,但是很多患者第二天都不会来父亲这里进行第二个疗程的治疗,而是直接去镇上看病,一段时间之后,病人的痊愈了。但在患者的心里治好病的医生却不是父亲。 父亲对于我和哥哥来说是一个严肃的人,但是在病人的面前,父亲却是和蔼可亲,我还清晰的的记得,有一次,有个小孩得了重感冒来找父亲医治,父亲配好了药,准备给小孩儿输液的时候,小孩子瞬间爆发了,又哭又闹。这时候,父亲想尽各种办法来哄小孩子,把买给我的玩具给了生病的小孩,把哥哥的零食也给了小孩子,吹气球给小孩子玩,给他讲故事,最终父亲把小孩子哄乖了。 很多个深夜,敲门声把我从睡梦中吵醒,听那着急的声音,又是病人家属上门请父亲去看病。父亲询问了病情之后,整理药品,背上那个陪伴了他几十年的旧木药箱出门了。父亲虽然是一个节俭的人,但是一个物品用了几十年还舍不得换的也就只有这个小木药箱了。从我记事开始,家里的东西一直在更新,就只有这个药箱一直没有变过。每当进入父亲的小药房,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这个旧木药箱。我们早就劝他换一个新的药箱了,但是父亲总是不愿意放弃那个陪伴他多年的好伙伴(旧药箱),那个药箱,是父亲最好的朋友,陪伴着他走过了多少个日日夜夜。也只有那个药箱知道,父亲走了多少夜路,看了多少病人。夜晚,当我们进入梦乡,父亲和他的好朋友—小药箱顶着月光出诊去了,清晨,公鸡打鸣了,父亲和小药箱还在回家的路上走着,村里的一声声狗吠声盖住了父亲的步伐声。药箱的背带和药箱发出的“嘎子嘎子”的声音好像在庆祝他们完成了一件非常值得骄傲的事,是的,药箱的庆祝声没错,父亲和他又救治了一个处于危险中的病人。 父亲今年62岁了,几十年过去,一切都在变,就连我们村也发生了翻天地覆的变化,唯一没有变的是,父亲还是一名“赤脚医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