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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舅,你在天国的那边还好吗？舅舅，您不用担心贫困的生活压弯了你的背脊，你不用紧锁眉头，愁眉苦脸了！大舅母她现在很好，身体很好，生活改善了很多。您的孙女孙子都考上了大学，参加了工作，你的孙女巧儿都结婚生子了，你的孙子大学毕业了，在部队就业。舅舅，你的背不用再那么卑微地弓着了，你可以底气十足地挺起胸堂说话了。表哥他们经济条件都变好了。您老不用家人担心吃不饱、穿不好，没钱用了。“ 山路弯弯十八里，我小时候最喜欢去的地方，就是大舅舅的家。大舅舅的家在新邵县一个叫梅家冲的地方，远，穷，偏。当我们这里用电的时候，他们那里用煤油灯；当我们这里烧煤球的时候，他们还在烧粑火灶，就是把煤炭整团整团地塞进灶里。煤炭很少，一般上山捞叶子，砍柴用作燃。打开门，除了看见山，还是看见山。小时候，总盼着放假放假，一放假，就吵着要去舅舅家。记得有一次，舅舅和表哥他们过来玩又走了，我就象个猴一样，心猿意马地打主意了，清好衣服，便跟大奶奶走了，因为大奶奶的娘家离舅舅家没有多远。一到过年，我和哥哥姐姐跟着母亲和堂叔（大奶奶的二儿子）走亲戚，到两个舅舅家里去。母亲提着一个竹塞，买了一些包包，原来走人家都提包包，如冬瓜糖包包，黄糖包包等。那个年代，物质都很缺乏，提着包包走亲戚，算是有面子的事。有些包包上面还别了红纸，竹塞上面再放一块毛巾，那时候，走人家，都兴这个。八十年代初，交通很不发达，没有直达的公路，也没有公交车，走的全部是山路。十多里路，要走两个多小时，翻山越岭，通常是“看到屋，走得哭”。穿越趵牯塘，转田家庄，抵达陈家桥，再过廖家院子，走走停停，停停走走。路上，哥和叔有时不时地放一下冲天炮，路上闹热得很，现在这种炮仗很少看到了。好不容易进了院子，两个舅舅和舅母都等了很久，满脸的期盼，满脸的高兴，招待我们的是糖水，他们那里都兴这个。舅舅家做了点甜酒和糍粑，再摆点豆腐丸子，就算是最好的礼遇和招待了。在他们的眼中，我们算是半个城里人了，跟着母亲他们回去省亲，舅舅脸上很有光彩，因为我家的条件比他们都要好。每到晚上，大舅舅就爱讲鬼故事，吓得我毛骨悚然，哥可是越听越上劲。因为我调皮一些，大舅舅就调侃我：今天，多多要挂钩了。第一次我听不懂，问他是什么意思？他说就是打一个铁钩，让我挂在那儿睡觉，我当然不肯罗，就跳了起来，然后所有的人看着我哈哈大笑。一到大白天，院子里的小孩都来喊我跟他们一起玩，那时候玩什么呢？跳橡皮筋，踢田，钉国，还有用红领巾抓贼，一玩就不知道白天黑夜，吃饭还要人喊，经常是玩得满头大汗。 大舅舅家是土砖房，木板门，到处是窟窿。一到晚上，昏暗无比，要等黑得不见五指还点煤油灯，煤油灯灯线挑得很短，大舅怕挑得太长了，一下子点完了。平时吃的菜，都是出什么菜吃什么菜，有时没有菜了，就拌点剁辣椒。大舅放钱的布褡子，常常都是瘪的，大舅母需要买点牙膏和洗衣粉什么的日用品，一层一层地打开布褡子，数了又数，最后艰难地拿出角票，还叮嘱大舅母别乱用钱。在大舅家，伙食不好，很难得去买回肉，蛋在他们眼里算是最好的菜了，可惜我不喜欢吃蛋，经常吃南瓜丝瓜。我是客人，还能吃上米饭，大舅舅大舅母他们有时晚上不吃饭，就吃点粑粑，算是一餐了。大舅舅老实本份，胆小怕事，宁肯自己吃亏，不愿争取自己应得的本份。由于没有谋生的一技之长，80年代初期，大舅家的生活一直处于赤贫的状态。一年只有半年的粮。我父亲老是喜欢否定大舅舅，常嘲笑大舅舅的无能与无力，我母亲很反感。大舅家最困难的时候，没有饭吃的时候，两个表哥经常是跑到我家里来，一吃就是几个月。在了解表哥家里油都吃不上了，吃的是红锅子菜后，母亲深深地叹气与摇头，为大舅家的境遇感到同情。表哥到我家里来，每次饭盛得很满，生怕吃不饱一样，不用菜，也能吃上半碗。母亲总要想点办法称上几回肉，看到表哥吃肉的幸福模样，母亲也笑了。每次大舅到我家做客，他总是小心翼翼，虽然穿得很寒酸，但在餐桌上却没有看到因贫穷而表达出来的对食物的贪婪和放肆，让我感觉到了大舅舅在维护着自己做人最后的尊严，那就是透出来的骨气。父亲母亲请他坐上座，推辞了几番之后才勉强上坐，就算坐了，只坐了一个角，没有全身而坐。我母亲总说：哥，你还坐上来一些，好夹菜。大舅舅总是苦笑着，只是挪了挪身子回应一下。现在想来，大舅舅跟鲁迅笔下的闰土一样，被生活的重担压得挤不出一丝笑容出来，过得很清苦，性格也是怯怯地。看着满桌子的菜，大舅舅首先夹得还是小菜，肉与蛋总是最后还夹一点，还是母亲与父亲一个劲地叫他夹才夹一点，母亲怜惜大舅舅家平时伙食很差，难得见荤腥，总是给他舀一大瓢，放在碗里，推辞不掉才接受了。大舅舅迫于生计，到处在外面收荒货，换了钱回去补贴家用。 大舅舅在世的时候，总是常来常往。他家没有好谷种，就从我家拿。我家修房子的时候，大舅和小舅都来帮忙了，尤其是大舅舅，尽心尽力，掮材料，挑石灰，搬砖。大舅家拿不出一分钱支助，却出了很多力，包括后来又换房修屋修墩，两个舅舅干了很多体力活。亲戚不仅仅是沾光，而是相互帮助，相互支持。88年大表哥结婚的时候，大舅舅愁得鬓丝都白了，家里总共才一两百元，一掏出来，都有好多是毛票，实在掏不出更多的钱了。大舅母娘家亲戚条件也很差，即使有点钱，也不敢借钱给大舅舅，怕他还不起。我父亲知道后借了几百元给他，又还另外给了一点钱给他作零用。这时候压在大舅心上的石头才放了下来。二表哥结婚的时候也差钱，父亲也借了钱给大舅，让他们渡过难关。 母亲五十岁生日那天，大舅挑了木薯在街上卖，完了带了两斤肉到我家看母亲，母亲没有想到大舅还记得她的生日，有点惊喜，有点高兴，欢欢喜喜地聊了很久。很多年后，母亲和我一直还记得大舅舅的人情。是啊，没有势利，没有金钱，只有兄妹情，只有亲情。穷亲戚也好，富亲戚也好，人情浓的就是好亲戚。随着岁月的流逝，大舅舅也老了，有一年跟着我们一起到了长沙的小姨那里玩了几天。大舅老是挂着家里的工没有做，父亲劝他：好好地耍几天，累了一世，要放下来。再不好好耍耍，以后也难得来长沙了，晓得下次还有机会来么？父亲的一句玩笑话，竟然成了最坏的预言。后来几年，大舅身体变得更差了，他有严重的心脏病，经常喘气胸闷，加上长期缺乏营养，体力越来越不支了。大表哥打了几回电话给我，说大舅舅身体差，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我那时在乡政府上班，没有想起要去看看他老人家，拿了几百元表示点心意让母亲带给他，直到06年元旦节某天，大舅舅冬天坐在火旁烤火，突然头一栽，就这么去了。听大表哥说，连鼻子都烧掉了，我一时悲中心来，哀叹大舅舅清苦的一生，一辈子被人轻视和看不起，一辈子过得卑微的生活，从来没有大声过，洋气地说声话。人穷语轻地过了一辈子，母亲说大舅舅，还好，上了七十大寿。这也许是上天弥补给他老人家的吧？遵照大舅舅的遗愿，那年过年，大表哥，送来了一腿羊肉，这是大舅舅在世前交待的。这腿羊肉，就是他老人家最后对我们的牵挂吧！ 芳草萋萋，白雾茫茫，但愿绿水长流。 赞 (散文编辑：可儿)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