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不知何因,睡梦中时常惊醒,辗转反侧,竟胡思乱想起来。 也许是白日里摄影创作走过太多的桥,梦中竟像过电影似的,一一闪现。 可每每醒来,许多桥都会瞬间变得模糊起来,然而故乡的那座石板桥,却清晰可见,桥边每日送我上学的奶奶,在晨光中微笑着向我挥手的画面,就像刻在了我的心中,瞬间竟湿润了眼眶。 故乡的那座小石板桥,自然是比不过我现在居住城市的很多桥。比如位于市中心步行街的青龙桥,尽管修复的已寻不见曾经的风貌,但原址上这座崭新的、由光带装扮的石拱桥,俨然成为了这座城市发展、繁华的缩影。修建于明代,如今依旧保持旧貌的弘济桥、萧家桥等石拱桥,承载着一份厚重历史,浓缩了一方人的永久记忆。还有就是那朴实无华的方桥、太平桥等等,历史不算太久远,而且说是桥,倒更像是搭在河上的一块狭窄平地,没有台阶,没有护栏,更不必说精美的雕刻。记忆里故乡的桥,更多的像后者。 故乡的石板桥,尽管狭窄地只能容下一个独轮车通过,但它却是人们出村的必经要道。与此同时,它还是农村里两个大队之间的分界线。 我们那个村叫作“寺巷村”,传说祖上这片曾有座寺庙,后来寺庙荒废消失,寺庙边上的巷道依旧存在,固取名“寺巷”。究竟是否如此,已不得而知。其实,这一切都无关紧要,只是个名字而已。不管行多远,只需记住这里是故乡便是。 或许曾经存在过寺庙,积德行善已成为这里人的信仰和习惯,遇水搭桥自然成了人们争相追逐的义举。因此,我们那里河多,桥也最多。 这座石板桥,自我有记忆起,它就静卧在村边。它究竟有多少岁,我也曾问过奶奶。奶奶告诉我:“自从我嫁到这个村,这座桥就已经有了。”每每上学从它身上走过,看着桥面石板上那些深深的沟壑,就如同老人脸上的道道皱纹,仿佛在诉说着历史的沧桑和曾经的芳华。 这座桥成为我对故乡记忆的符号,还因奶奶无数次在桥边接送我上学、放学。她那慈祥的笑容,还有那向我挥手的画面,就如同脑海里定格的相片,挥之不去,成为永恒。 奶奶离开我快21个年头了,但我总会时常想起她。由于父亲在家排行老末,我自然也成了这个家族里年龄最小的。奶奶因为喜欢我,所以一直都生活在我们家。 爷爷去世比较早,他曾在上海外滩的一家航运公司工作。后来生病去世后,奶奶便享受了多年的养老金。记忆中,奶奶的这些养老金大多花在了我身上,麦乳精、桃酥、糖果等当年的时俏货,我是偿了个遍。 从小学起,我都是走路上学。学校离家不算近,步行需半个多小时。那时的我们可没现在的条件,汽车接送,参加各种辅导班。父母忙着营生,不太管我,村里的其他小伙伴也都基本如此。大家上学都是靠着两条腿。 奶奶算是疼我的,可每天也只把我接送到村口,不管刮风下雨,一天也没落下过。 一开始,每次过桥,我总会在桥上回头喊:“奶奶,我上学了,你回去吧。”奶奶却站在桥边,一声不吭,只是不停地向我挥手。放学回来,我老远就能看到奶奶向我挥手,我总会大喊:“奶奶,我回来了。” 后来,时间一长,我们形成了某种默契,基本不说话,奶奶始终是她那慈祥的微笑和招牌式的挥手动作。 寒来暑往,时间过得很快,奶奶年岁越来越大,我也上了初中,开始骑自行车上学。奶奶还是坚持接送我,可由于上学赶时间,我骑车速度太快,她的脚步已经跟不上了。每次,当我骑上桥回首望时,却怎么也寻不到奶奶挥手的身影,心里不免泛起小小的失落。不过,放学时,由于奶奶提早来到桥边,我老远就能看到奶奶挥手,早上的失落这时会有些许的弥补。 时间一长,我总觉得桥边站着的奶奶更像一座灯塔,指引大海里迷路的船只回家,奶奶站立的那个位置竟慢慢有了家的味道。 我曾多次劝过奶奶:“奶奶,我已经长大了,你腿脚也不方便,就不用再接送我了。” 可奶奶还是依旧每天坚持站在桥边,引领着我回家的路。 后来,我才知道,奶奶这么多年一直坚持接送我上学,是因这座桥上曾有孩子过桥时不慎掉进河里淹死,奶奶是担心我的安全。每每看着我平安过桥,她的心才能放下。 又过了几年,我到外地上了高中,奶奶却得了老年痴呆症。每次电话里妈妈焦急地跟我说奶奶走丢了,我总说:“赶快去村口的桥边找找啊。”我很担心奶奶会不小心掉进河里,就像她当年担心我一样。每次也都是在桥边找到奶奶。妈妈问她为何又独自跑出来,奶奶面带笑容地说:“孙子要放学了,我不放心呢。” 奶奶弥留之际,我被从学校叫了回来。看着堂屋灵床上躺着的奶奶,瘦弱的身躯,满脸的皱纹,深凹的眼窝,我的鼻子一酸,眼泪刷刷地往下掉。家人不停地在呼唤奶奶,可她却始终没有反应。我扑到奶奶身上,大声地喊着:“奶奶,奶奶,你的孙儿回来了,你再看看我啊。” 这时,奇迹出现了。一天一夜没有反应、忘记所有人的奶奶突然睁开了双眼。她就这样静静地看着我,嘴角微微动了下。她再也没有力气向我挥手,呼唤我的名字。我紧握着奶奶的手,看着她那昏沉的眼神,感到痛心无比,却又那么的无助。我知道,奶奶就要永远离开我了。我含着泪,俯到奶奶耳边说:“奶奶,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奶奶听我说完,嘴角露出些许微笑。这时,她的头一歪,永久地闭上了眼睛。 家里人都说:“还是奶奶最疼你,临了就只记得你了。” 我始终握着奶奶的手,可她的手还是变得越来越冰冷。 如今,家乡发展很快,我们那个村早已拆迁。村子失去了原来的样子,村口的那座桥也不见了踪影,就连桥上的石头也不知成了哪里的铺路石。但我始终记得那座桥所在的位置,那是故乡的桥,也是奶奶的桥,那里有太多故乡的记忆,还有奶奶慈祥的笑容和挥手的身影。 无论环境怎样变迁,奶奶在桥边站立的位置永远是我心中故乡的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