掐指算来,离开生我养我的那个宁静而淡远的小山村不知不觉已有二十几个年头了。这些年来,我一直在异地他乡上学、打工。在一个个孤寂的夜晚,思念就像一双软绵的小手,轻柔地拍去记忆深处那些落满尘土的往事,第一次离家那些温馨而亲切的画面,一幕幕清晰地在眼前呈现出来……
那是92年的一个秋天,父亲带我去县城上学,那年我刚好11岁。我至今还清晰地记得,离家那天,天空雾蒙蒙的,云层压得很低很低,让人担心掉下来砸在头上。家门口刮过的一阵阵凉飕飕的秋风,还杂夹着一星半点的雨丝。母亲一大早起床,系上围裙生活煮饭。家里养了几只下蛋的母鸡,母鸡下的蛋,母亲舍不得吃,一个个攒下来,凑足了一篮筐,就提到城里卖了换些油盐。我记得家里有只青灰色的下蛋母鸡,被人家偷走了,母亲伤心得哭了几天。可那天,母亲一下变得大方起来,她捉来一只5几斤重的母鸡,叫父亲宰了,放进鼎罐里炖得熟烂。父母亲舍不得夹一筷,一直往我碗里夹,弟弟一下也变得懂事起来,抢着给我添饭。母亲给我收拾行李,粉红色的床单仔仔细细地折叠得平平整整的,她轻柔地往布袋里装换洗衣服,连同无私的母爱装进里头,陪着我去他乡念书。村里人铺床,用得是稻草,舍不得用棉被。可母亲怕我冻着,把家里的两床棉被给我带上,薄的铺床,厚的盖身上。我换上了新衣服,第一次穿上皮鞋,第一次系上了皮带。母亲蹲下身子,仔仔细细地帮我拉扯衣角。忙完这些,母亲就叫父亲出门,她抹着泪躲进了厨房。
弟弟在院子里喂牛。那是头温顺的老黄牛,正在咀嚼着鲜嫩的青草。我每天放牛上山,它从来不会乱跑,吃饱了肚子自己去水沟里喝水,天黑了就摇着尾巴回家。我用手轻轻地抚摸了老黄牛一把,它抬头望着我,目光是那么地柔和和亲切,眼里流淌着牵挂与不舍。它还伸出温润的舌头,舔着我的手背。我再也忍不住,泪水一下涌出了眼眶,可又怕父亲难过,慌忙用衣角抹去成串的泪水。我跟在父亲的后头,一步一回头地离开了熟悉而温暖的祖屋,离开了血脉相连的亲人……
父亲走得缓慢,像有着心事,走一步叹一口气,布满皱纹的脸一直紧绷着,眉头拧成了一股绳。过村头的古桥,家里的大黑狗撒开四腿没命似地追赶上来,它呜呜叫着,围着我一下前一下后地打转。大黑狗陪着我度过了幸福而快乐的童年,它会和我打闹,陪我一块上山割草放牛。我被邻里的小孩欺负时,它会扑上来帮我打架。姐姐出门时,它才几斤重,可几年后,姐姐回家,它像头牛犊那样壮实。父亲生怕黑狗咬姐姐,一直在它耳边说是家里人,黑狗就在姐姐的鞋上闻了闻,一下就欢快地摇着尾巴,欢迎姐姐回家。大黑狗一直跟在我的后面,可它像发现了什么,用嘴巴咬着我的裤腿,不让我往前走。父亲摸着它的头,轻声说回去吧,我们去城里,路远得很,晚上才回来。黑狗点了点头,还是没回去,一屁股蹲在地上,竖着耳朵一动不动地守在那里。当我翻过山梁,回头时看到黑狗还没有回家,一团黑影在眼前晃动……
父亲怕我累着,在一处流淌着山泉水的沟旁坐下歇脚。父亲掏出烟袋,颤抖着右手在里面摸索着烟叶,可掏了半天什么也没有掏出来。父亲干脆把烟袋里的烟叶全倒在地上,有一片片整理好装进去。父亲像在找什么,可什么也没找到。他叹了口气,好大半天才裹好烟卷,装好烟卷,父亲放进嘴里吧嗒吧嗒抽起来,可他一直没发现没有点火。父亲把烟嘴取出来,摸着我的头轻声细语地说:“儿呀,你才十来岁,一个人在外爸不放心呀,可种地苦得很,只有读书才有出路。你要好好读书,好好学习,不要惹祸,爸有空就来城里看你……”父亲再也说不下去了,把头扭在一边,一直在搓眼角。
我点着头给父亲说自己会好好读书,会听老师的话,夜里不会乱跑。父亲放心地点了点头,紧绷着的脸一下舒展开来。父亲拉着我站在高高的山梁上,他伸出大手指着不远处露出红砖的楼房说,那里就是县城。我揉着眼睛一看,看到了漂亮的楼房,看到了山外的另外的一个世界,幸福的泪花顿时溢满了眼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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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编辑:江南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