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我们总是偷着往爷爷屋里跑，但也有遭遇爷爷的时候，爷爷看见我们就说：来，到我跟前来。我们总是很胆怯，不敢往爷爷跟前来，然后撒腿就跑，唯独叔叔家的哥哥不跑。　　
　　爷爷六十多还不到七十的时候，父辈们早已为他准备好了棺材，倒不是做儿女的非要给自己的父亲准备棺材，而是爷爷老早就让自己的儿女准备棺材，怕是到时候来不及，也不知道自己的儿女给自己预备什么样的好棺材。大概是自己活着的时候能够看到自己的棺材什么样心里就踏实了，要不活着心里也是不踏实的。
　　
　　记得那时候爷爷的棺材放在爷爷奶奶住的西屋里，整个一间里屋基本就是爷爷的一口棺材，再没有地方可以放别的什么东西了。爷爷的棺材黑色的，棺材板很厚，大概有十公分的样子吧。爷爷个头高，一米八的大个，所以做的棺材也显得大。我想：爷爷活着的时候肯定是躺在棺材试过的，看看躺着怎么样，躺着里面是否舒服。
　　
　　做这口大棺材时用了很多的木材，都是一水儿的黄花松。我记得：爷爷在没有做棺材之前，里屋码放整齐的黄花松板子，整整一个墙边儿呢，那是爷爷更早一些时候准备下的，就等着做棺材用。一口棺材用这样多的木材，可想而知这口棺材有多大，有多么沉重。
　　
　　三四岁的时候，常常趁着爷爷不在屋，我和叔叔家的哥哥往爷爷的屋里跑，去看爷爷的那口大棺材，那棺材真是气派。叔叔家的哥哥跳进爷爷的棺材里玩，也躺着试试舒服不舒服，我不敢进爷爷的棺材里，如果爬进去上来都费劲，万一爷爷回来就糟了。那时候我是很怕爷爷的，父辈们都怕爷爷，孙儿们也都怕爷爷，唯独这个叔叔家的哥哥不怕爷爷。在我们的印象中，爷爷长得很凶的样子，不怎么说话，连奶奶都怕他，更不要说儿媳妇们了。
　　
　　我们总是偷着往爷爷屋里跑，但也有遭遇爷爷的时候，爷爷看见我们就说：来，到我跟前来。我们总是很胆怯，不敢往爷爷跟前来，然后撒腿就跑，唯独叔叔家的哥哥不跑。爷爷摸着哥哥的头说：就你像我，就你像我。然后拍着哥哥的屁股：去，去玩去吧。
　　
　　爷爷确实是很凶的，过去脾气就大，但也很能干，在村里口碑也好，对外人都好，对家里人却很凶，一个大家子一家之主那威严是可想而知的。过去家里雇过长工，他对长工就跟自己的兄弟似地，解放后长工都说东家好，文化大革命都没控诉我爷爷一个字。爷爷到了晚年脾气更大，特别是对奶奶。小时候我们经常听见西屋里爷爷在摔盆子摔碗，家里的盆子和碗碟快让爷爷给摔干净了。西屋里不是摔砸的声音，就是爷爷暴怒的骂声。这辈子奶奶受了爷爷的不少气，从来也没有说出个一个不字。
　　
　　爷爷的棺材到了派上用场的时候了，这位老虎一样凶的老人乖乖地躺在他的黄花松的大棺材里，此时此刻的他，是那样慈祥，那样安详，倒看不出有几分凶样了。爷爷的丧事办得很排场，家里请来了吹鼓手，吹了三天三夜；寿桃佛手不知道做了多少，白面的佛手扯成一块一块的，一簸箕一簸箕地不知道散出去多少；整个大家族的人都披麻戴孝，光白布都不知道买了多少；还有那么多纸船纸马什么的，光白纸都不知道买了多少。
　　
　　出殡的那天更是气派。我们这个家族大，在村子里一个家族的人就很多，再加上远近的亲戚里道，这丧事的气场在当时算是最声势浩大的了。黑漆的大棺材上了两根粗壮的、足有两丈长的棺材杠，前后四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抬起这样的棺材都感觉到沉重，都是憋着劲起身的，不敢含糊。“起杠——！”大爷摔过盆之后，出殡的队伍就出了院子的大门，这个时候街上早已是人山人海，都是来看这出殡的热闹的，这么多年了还没有见到过这样阵势的出殡，也算开了眼界了。送殡的人多，浩浩荡荡足有一里多长，看出殡的人也多，足足从我们家大门口一直到西村口。披麻戴孝的队伍高擎着纸船、纸马、纸人、纸牌楼，一路上纸钱遍地，一直到村子西边窝头山底下的祖宗坟地。
　　
　　那个高大、强势，看上去像老虎一样凶的爷爷走了，那个威严的一家之主走了，那个外人敬重、都伸大拇指的爷爷的走了。他活着的时候我都没有认真仔细地看他一眼，他就这样走了，走了……
　　
　　2010.1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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