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作者通过乡村与城里两次种丝瓜的经历，在享受快乐的同时还“种”出了人生收获。同时悟出艰苦的生活正可以磨炼人的意志，就象墙角的丝瓜，不仅陪伴着作者艰难的岁月，同时充实着枯燥的生活，激发了那一代人奋发向上的热情。文中洋溢着浓厚的生活气息，作者用对比的手法，通过种丝瓜抒发了自己的感情，解读人生的真谛。

　　我与丝瓜的情结，缘于两次种丝瓜的经历。
　　第一次种丝瓜是三十多年前上山下乡当知青的时候。那时刚刚高中毕业，我们这群十八九岁稚气未脱的中学生便打起背包，怀着满腔激情，奔赴广阔天地“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
　　知青点建在一个离乡村公路不远的土坡上，屋子外面光秃秃的，显得有些荒凉，于是我们决定种点瓜果，一为装点环境，二为改善生活。当地老农听说我们要种菜，向我们推荐一种甚为“卑贱”易长的丝瓜，并送来一些丝瓜籽，弄来些土杂肥，让我们赶在清明刚过雨后天晴之时播种下去。我们在屋后的土坡上挖了一排浅浅的坑，种下一棵棵丝瓜，也种下了一片绿色的希望。
　　没过几天，小苗便破土而出，一株株嫩绿的幼苗，有如一个个鲜活的生灵，让人生出无限的怜爱。这之后，我们对丝瓜苗更是小心翼翼地呵护，每天出工前或收工后总要蹲在土坑前看看，不时为它松土浇水，待它长成形时，在它的根部施上鸡粪与土杂肥，并在它的周围插上粗竹竿或者中间加上点铁丝引着它让它向上攀爬。横三竖四的网，任由瓜蔓匍匐爬行。
　　丝瓜藤开始漫长的生命之旅，它的生长速度和顽强毅力真是让人难以想像。前些天还只有一尺来长被风一吹就耷拉着脑袋的秧苗，一场透雨过后，被折磨得满身泥浆。心想着奄奄一息的瓜苗，难以继续生存下来的。正要为其短暂的一生难过，没想到过了两天，阳光一照，夏风一吹，就见着那细长的卷须茎蔓疯狂地攀爬，往四面八方猛的上窜，一天一个高度，一天创造一个纪录。有时还没有站稳，风一吹，就层层叠叠的匍匐前行。整个搭起来的简易瓜棚，不几天里就被她缠了个满眼碧绿。卷须藤蔓，开始颤颤地卷在那里，让人爱怜了她们的柔弱。
　　当初的几株瓜苗，早就分不清彼此了。它们互相缠绕，互相层叠，俨然“同胞兄弟”了。丝瓜苗没有辜负我们的一片美意，好像憋着一股劲似的，向着蓝天，向着太阳，用触须紧紧抓住树枝，舒展着身子哧溜哧溜往上爬。爬上已搭好的棚架，爬上墙角晒衣的铁丝，爬上我们知青入住的红砖小平房，到后来，整个院落的上方几乎全是它叶蔓遮掩的身影。房屋背后的墙面上是我用白石灰一笔一划写下的“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几个大字，在丝瓜藤蔓和叶片的映衬下，依稀可辨，别有意趣。
　　最喜欢丝瓜开花的日子，那明艳洁净的花朵黄灿灿的，淡淡的黄花艳艳地笑着，喜气地夸耀着自己的活泼。不羞不怯，不骄不躁，开满了庭院，即使没有菊花般的香甜，倒也让人神清气爽。绿色盈盈，花香荡漾，蝶来蜂往，嗡嗡嘤嘤，活泼非凡。打开房门，清风悠悠，让人五脏六腑沁透了花香。这是乡村特有的香味。因为种起来容易，村落的墙前屋下，到了夏天，就是丝瓜绿叶黄花的海洋，满眼都是。在这寂寞的乡村，在几乎让我们难以承受的劳作之余，有我们亲手种植的丝瓜相伴，是一种慰藉，也是一种享受。
　　收获的丝瓜，我们几个知青自己动手烹饪，或者清炒，或者煮上一大盆丝瓜鸡蛋汤，吃起来津津有味。村里的老农还告诉我们，丝瓜浑身都是宝，叶子可以用来洗碗，囊子可以用来做抹布，瓜子可以做中药，瓜汁可以美容……似乎应验了一句俗语：东家墙根种丝瓜，西家院里开黄花。有时瓜结的多了，我们几个人吃不完，摘下来送给农村的“五保户”，也有附近的村民顺手摘取，权当没有看见。有时看见了，摘瓜人不好意思。我们点点头：多摘点，反正我们几个人也吃不完。单单这样的乡情，就已经醉人了。盛夏时节，翠碧的叶和淡黄的花，开门即见，这样的清凉，有时胜过摘瓜煮汤时的鲜美。
　　从清明时的破土歌唱，一直到九月秋浓后的挽歌，丝瓜的生命走得旺盛。其间，我再也没有施肥，更没有打过农药，只是松土浇水。最难忘的是有一次晚上狂风暴雨后，满地都是轰然倒塌的瓜藤，第二天开门眼看蔫缩了，可看看绿色还在，又仔细抬起来，重新整理好搭架，过几天，又健壮如初：藤蔓依旧，开花依旧，结果也依旧。直到九月中旬后来遭了一次虫灾，叶子开始枯黄，斑斑点点，满身疮痍，让人不忍细看。“这恐怕是灭顶之灾了”，我不由感叹道。细看局部，还是有新绿，大概都是秋露的功劳吧。这个时节，盛夏开放轰烈的辣椒、茄子，早已经开始了秋眠。它们早就忘记了秋天还有继续的奋斗。
　　人的生命，有时竟然脆弱到还不如乡间墙角的一株丝瓜！只要有风，只要有水、阳光、土肥，一切都能自由茂盛生长。据老农讲，不起眼的丝瓜，无论是在墙脚下还是在荒坡上，无论多么恶劣的环境和贫瘠的土壤，随便撒下几粒种子，它都能顽强地生存并最终开花结果。这也正是乡民们喜欢种丝瓜的最简单理由：不娇生惯养，能随遇而安又奋发向上。
　　这让我联想到我们这代人注定要经历的人生轨迹，联想到我们一同来这里朝夕相处的知青。从城市到农村，从学生到知青，我们迈出了走向社会的第一步，面对陌生的环境，艰苦的生活，我们能像丝瓜那样默默无闻地坚守，无怨无悔地奉献吗？两年多的知青生活，两年多的难忘时光，我从种丝瓜开始，领悟做人的真谛，寻找人生的方向。劳动，教书，读书，倒也平淡如常，艰苦的生活并没有让我觉得特别的苦劳。一间简单的平房，墙角几株丝瓜，陪伴着我艰难充实的岁月。
　　回城后，我考上了大学，在杂志社做过编辑，在企业做过会计，在机关做过管理，岗位在变，职务在变，但那段知青岁月早已烙进我记忆的深海里。每每想起这些，我就要真诚的向丝瓜鞠躬，向它致谢，它留给了我太多生活的启迪。
　　如果说乡村种丝瓜还带有点自给自足意味的话，几年前在窗台上种丝瓜就纯粹是消遣了。当时正值清明，是想让瓜藤遮挡夏日的阳光，想让绿叶黄花消除眼睛的疲劳，还是想追溯一段令人难忘的岁月，我自己也说不清楚，或许兼而有之吧。
　　这一次，是一株瓜苗“一个人在战斗”。还有一点不同的是，这次是从花鸟市场上直接移栽来的苗。当初买了三株苗，连土带泥包在塑料袋子里，急急赶到家，就开始培土。
　　城市高楼的阳台远离地气，也难得有充足的阳光，比直接在泥地里种植瓜果难度要大得多。为了让瓜苗重新落户新家后得到“集约经营”，我特意在阳台朝东的方向腾出一块地方，找来一个又大又深紫砂花盆，在盆底埋入一些肥料，在盆面上撒上一层专门从花市买来的营养土，然后把瓜苗种在正中，再给它浇透水。一切摆弄妥当后，便是等待它长叶、开花了。
　　瓜苗移栽一个多星期后，三株瓜苗都开始精神抖擞起来。再过了两个星期，可能是疏于管理，一株秧苗蔫了。我开始注意适时浇水，可没想到，又过了一个星期，一株秧苗也耷拉下来，可能是根部吸水过多烂掉了。我开始为最后那株孤独的小苗担忧，深怕有什么不幸发生。
　　我和妻子说好，淘米洗菜的水留着浇瓜苗，隔几天浇一点。有时还把鸡蛋壳辗细后，给瓜苗补充了“钙”。这些恩情，瓜秧似乎都会记着，并用实际行动来报答。丝瓜长叶了，叶子肥厚，在阳台光亮的背景下闪着一种光亮。丝瓜抽藤了，那瓜藤悬在空中，有点迷茫，不两天，受到关照的丝瓜苗很快就沿着阳台的护栏向墙外伸展。藤儿翘着头，努力朝向阳光方向。瓜藤的数目也在悄悄增多，瓜须在我扎好的钢筋网上缠绕得越来越紧。
　　生长是丝瓜自己的事，仿佛与我无关。有时早上出门，看到丝瓜绿色欲滴的娇嫩，不由为先前的两株瓜苗感叹。瓜苗娇弱不能适应新的环境，还是我过于勤快误了它们的前程？我不得而知。
　　看那丝瓜淡淡的黄花，雌花一朵一朵，雄花一簇一簇，毫不张扬的开放。零零星星的几朵花，倒也成为点缀，当然它终究不能同乡村泥土广阔天地自由生长的丝瓜相比，那是自由恣意的沃土。直到下霜，丝瓜才停止向上生长。虽然到最后也只有很少的收获，这株丝瓜在破脸盆中最后奉献给我们的是几条娇嫩的丝瓜，我们做成了一碗鸡蛋丝瓜汤。一个周末的夜晚，全家人在一起品尝这历经千辛万苦最后修成的“正果”时，都暗暗为这难得的美味叫好。我自豪地对妻子和女儿说：这丝瓜“绿色的”，“天然的”，“无污染的”，“灌注了感情的”……是的，这都是我们赞美丝瓜的理由。同菜市场上买回的那些丝瓜相比，我们觉得这碗丝瓜汤特别有价值。自己种出的丝瓜，吃过之后还能留下美好记忆，这当然算是一种幸福了。
　　记得物理学家牛顿说过：给我一个支点，我可以撬起整个地球。如果说，这棵丝瓜前半生的路，是我辛辛苦苦安排好的，那么，它后半生的爬行之路，却完全是靠它自己“缠”出来的。我给了它一个新的支点平台，它却开始独力创造崭新的未来。想到这里，我不由佩服眼前这株纤细但并不脆弱的丝瓜起来。
　　古人云：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也算是投入和收获的对等，有所值得。我呢？我有双重的回报了，我是种丝瓜得到丝瓜的同时还收获了些许心灵中的“豆”。两次种丝瓜，在享受快乐的同时还“种”出了这么多的人生收获。如今住在高楼大厦之中，工作繁忙再也没有闲心种丝瓜了，那一幕幕只能成为永久的回忆。伴随记忆的，还有些什么呢？我只能说，我欠丝瓜甚多，我当早日还它一个心愿。

【责任编辑：蝶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