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为了赔这块不是二哥偷的手表，我两年的工分都给二哥一起结算赔了那块手表钱，生活的拮据不说，还落下了一个贼的罪名。更痛苦的是二哥从此沉沦了。

　　二哥今天又犯病了，他一犯起病来全家的心都揪了起来，我的心情也很不好，看着那睁大的眼睛和那痛苦的表情使我又一次陷入回忆之中。
　　
　　30多年来我常常夜不能眠，那是因为我走不出那阴影。是的，那是发生在那个年代的事情，这个事件带给二哥的不仅仅是一个天大的冤枉，更主要的是因为事情的发生，给我二哥背上了一个永远扔不掉的包袱，那创伤永远没有愈合的时候，已经深深地扎在二哥和我的脑海里。
　　
　　一九六八年，我和二哥响应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号召上山下乡干革命，我们来到了郊区老家十里坊，父母不放心二哥，让我们吃住在一起，要我在生活上给予他照顾，所以我们回到了老家的住宅里。在那些蹉跎岁月里为了表现对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忠诚，我们没日没夜的拼命的做农活，二哥身高有一米八，田里的活很是卖力地去干，他总是把累人的活抢着干了，不让我受累，我也总是把他衣服洗干净，饭菜做好，相互依靠着、互相照顾着。那个岁月，十分注重家庭成份，我的父亲在旧社会开过饭店，文化大革命中被写了不少大字报，所以在农村插队更应当要好好表现自己，否则怎么能上调回城呢？因为我们的勤劳，因为我们的努力，在生产队的社员中间留有很好的印象，都说我们表现不错，我还因为在学校时学习成绩好，大队、公社也经常把我叫去写批判稿和人物先进事迹稿。一来二去的我的名声也就有了些，多次参加了市里的知青代表大会。二哥因为劳动表现好被生产队门口的曙光小学借去当了代课老师。二哥在学校里也是一个很优秀的学生，长得高大魁梧，很有男人气魄。但在代课的那个小学校的一次遭遇却改变了他的人生，不仅摧毁了他的自信，也毁灭了他的自尊，让他在阴影里痛苦了一生。
　　
　　那一天，曙光小学召集了大队里的所有的插队知青和学校的老师一起联合召开批判大会，我作为公社写材料的人员当然是首当其冲第一个发言，我还作为资产阶级小姐中可教育好的子女成为了大队的培养对象。二哥因为是这所小学里的数学代课老师，所以也参加了会议，也就是那一天这个小学的一名老师丢失了一块英莱克手表，我们去开会的每一位知青和学校的每一位员工都成了嫌疑对象。
　　
　　第二天，大队通知我们知青和学校的老师到小学的礼堂开会。大队长说：“同志们，现在是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关键时期，可阶级敌人依然兴风作浪，破坏我们社会的安宁，昨天我们开批判会的时候竟然有人偷了我们一位革命老师的手表，那块手表价值286.5元，那是人家花了10年的积蓄才买的，在这样的形势之下偷取这块手表的人该当何罪？今天叫大家来开会，你们自然心里明白，开会的目的就是要进行排查，最好是拿表的人自己说出来，那就宽大处理。”
　　
　　接着，排查开始，那样的年代里遇上这样的事情，即使你没拿，可坐在那样的氛围中也是忐忑不安的，生怕别人怀疑上自己而说不清楚，我和二哥一起坐在那里，二哥是一个很老实的人，书生气十足，近乎木纳，也不太会说话。那一天每一个开会的人都对自己在前一天来学校开会的行踪做了详细的说明，还请身边的人做了证明。可二哥是一个书呆子，坐那里半天不吭声，最后排来排去的就剩下了3个怀疑的对象，其中就有二哥。因为二哥本生就在这个小学里代课，人们认为机会更多些，问到二哥，他反复说着那句话：我没有偷。另外两个人也都说没有拿，于是就排查不下去了。最后采取单独谈话，和二哥谈话的是大队的革委会主任，还有学校的工宣队长。工宣队主任吼着大嗓门说：“李二猛，你要老实交代你的问题，你不说出来今后就别想上调回城里，有人看见是你偷的……”
　　
　　二哥说：“我没拿，谁看见我偷的可以对质。”二哥不知道那是谈话人的心里攻势，说实话那只表是怎么一回事谁也说不清楚。那一天没问出个头序来。晚上回到家里我一次次地问二哥，你有没有拿，二哥委屈地哭了说：“大妹你还不信任我呀，我们住在一起，我拿了你还不发现啊，真的我没拿，我还不知道那表是什么样的呢，我真的冤哪。”尽管我知道二哥不会拿那块手表，可我还是不放心地把二哥住的房间翻了个底朝天，就生怕二哥做出什么蠢事情来，当然，什么都没有翻到，只有二哥那委屈的眼泪。
　　
　　几天过去了，重点放在了二哥的身上，因为我们的家庭成分不好，革委会的一帮人认为二哥就是偷表的嫌疑人。二哥怎么也不承认，他没有偷你叫他怎么去承认啊！最后他们一伙人把二哥抓了起来，说是隔离审查，二哥被锁进了学校厨房间的仓库里面，天天打他、折磨他，非要他认这个帐，二哥还是说我没拿，就这样僵持了一个多月，也问不出个结果来了。那个破案班子为了显示他们的工作能力于是采取了逼供的手段，打了没有用，再采取心里攻势。一天，革委会的主任对二哥说：“你还是认了这个帐吧，到时候知青上调回城我们就不卡你，你不认这个帐的话你也别想出这个门，将来知青回城也就没你的份。”二哥反复斗争着，他很脆弱，在那些日子里不知道是怎样度过的，也不清楚是什么念头最终驱使他承认了这件不是他做的事情。
　　
　　那天晚上他被放回家来了。回家后他嚎啕大哭，不断地喊冤枉，一夜都没有睡觉，一次次对我说：“大妹啊，我真的没有拿啊，可我忍受不了他们对我的态度啊，我还想着今后回城呢，对不起你啊！是你的哥哥在给你的脸上抹黑啊，我没办法，他们逼着要我承认呀!”看着老实的二哥那个样子我也整整一个晚上没睡觉。是的，在那个时代里我们的家庭出生决定了我们没有申辩的权利，只有听凭命运的摆布。也就从那一晚开始二哥精神上有些恍惚，情绪开始有一些反常，我也从那个时候患上了神经官能症。
　　
　　那个时候我知道了痛苦滋味，在人生的历程里，它扮演着不速之客的角色，往往不请自到，如同暴风骤雨、如同海啸怒涛，我知道了承受痛苦的滋味，让我们来不急防范。当我们屈服于痛苦的时候，可能使我们沮丧、潦倒，甚至在绝望中走向灭亡。
　　
　　记得是一九七0年的二月里的一天，大队部召开了社员大会，通报了破案情况，会上，大队长说：鉴于李二猛认罪态度较好，决定免于刑事处分，但要赔赏286。5元的手表钱，从年终的工分里面扣除。二哥还在社员大会上做了检查，那一天是二哥一生中蒙受耻辱的一天，也是带给我心灵创伤的一天。
　　
　　为了赔这块不是二哥偷的手表，我两年的工分都给二哥一起结算赔了那块手表钱，生活的拮据不说，还落下了一个贼的罪名。更痛苦的是二哥从此沉沦了。取消了代课老师的资格，回生产队里做农活。从那时候开始，二哥精神萎靡了，没有了青年人的朝气，那魁梧的身材渐渐变得干瘦。72年开始，知识青年开始陆续回城，我因为表现好在1972年底就回到了城里，二哥因为“偷表”事件直到1979年最后一批。
　　
　　改革开放以后，人们都理解了那个年代带来的伤害，多少蒙不白之冤的人都从创伤中走了出来，可二哥的心灵始终蒙着阴影。每当家人谈起在乡下的日子，他的脸上就会有一种被扭曲的表情，所以家人也从不提及那蹉跎岁月里发生的往事。因为二哥是航运学校毕业的，回城后安排在渔业指挥部里业务科工作，他对工作一直兢兢业业，可在农村受到刺激患上的忧郁症时常发，因而导致身体不好，也就谈不上重用，单位里的人都不理解他为什么会患上这样的病。他经常夜不能眠，翻来覆去想的就是那件倒霉的事情。长期的失眠使他瘦骨如柴，不管怎么安慰他，那个阴影在他的心上抹不去。
　　
　　二哥上城后，经朋友介绍，他认识了刘云，谈恋爱的时候他就把自己的不幸向恋人做了详细的说明，刘云说：“你别放在心里，我理解那个时代，我也不会因此嫌弃你，可你自己要从过去的阴影里走出来呀!”听到这些，二哥曾经受伤的心感觉到一丝温暖，感觉到春天的来临。二哥不知多少次对我说：“大妹子啊！我真的对不起你啊！在乡下时让你跟着我背黑锅啊！”可我心里清楚，二哥的苦比谁都大，他是直接的受害者，心灵的创痛比我要严重多了。
　　
　　时光就是这样的流逝，转眼间已经30年过去了，永远的伤痕啊！二哥不知多少回对我说：我怎么都无法去忘记这一切，尽管那表不是我偷的，可我却背了一生的黑锅，城里的人不知道我在乡下发生的事情，可我心里永远有着那么一桩耻辱，即使现在给我恢复名誉，对我来说都没有任何意义了，因为我已经受到伤害。
　　
　　我深深感受到：文化大革命中有很多的冤案，那个时代把人们的道德观扭曲了，一些人丢失了做人的准则，更谈不上什么正气了。今天当我回忆曾经发生的故事，是要告戒自己做人在任何时候都要有正义感，不能随波逐流，不管在任何时候不能伤害无辜，更不能去害人，做人要善良，做人要光明磊落。
　　
　　二哥一发病，我就会想起过去的事情，那阴影，在二哥和我的心头抹不去啊!
　　
　　作者按：这是我的一位朋友家里发生的一个真实的故事，我之所以写出来告诉人们，是想通过这件事情告诫人们：在任何时代、任何历史背景下都应该做一个正直的人、做一个光明磊落的人，在任何时候都不要无端的伤害无辜。革委会那帮人的所作所为给受害人造成一生的痛苦，他们也会遭受到良心的谴责的。衷心期望在我们的社会里不要再发生那个时代的悲剧了。从自我做起，净化心灵，净化社会大环境。

【责任编辑：鲁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