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因为我住在河边，和从前一样，我把洪水当成领导一样来提防，听见下雨就打把雨伞坐在屋脊上。初到这里时非常不适应，因为河流终日不停，伴着河水无法入眠，为了度过那些漫漫长夜。　　
　　
　　适应了的时候是舒坦的，当不适应的时候必然发生了异常严峻的后果。
　　他年年幼，对人世认识还十分粗浅的时候就上班了。可能因为“头三十年睡不醒”，老爱睡懒觉。为了睡觉，经常连早餐都不吃了。在这样的状态下，谁让我立即起床去当美国总统我都不愿意。我本来是非常尊重领导的，没想到才上班却可能意外地经常得罪领导。幸好领导宽怀，不计前嫌，把我派到最偏远的农村工作。那里最大的危险就是狗患，因为之前的一个同事就被狗咬伤了，还在医院急救才派我来的。我来的时候先把狗当成领导来孝敬，宁可自己饿肚子也要省些吃食给狗，于是它非常尽力地保护我。这地方最大的特产就是公鸡了，家家养鸡，家家都攀比着养鸡，所以鸡的产量相当之高。我就住在这样一户养鸡人家。第二天早上，房东家的公鸡天不亮就打鸣，这就把人急得用被子蒙住脑壳继续睡觉。头几天难忍，后来就对头了，适应了，因为听见公鸡打鸣反倒好像没听见一样，有时觉得这叫鸣的声音格外好听。于是我在公鸡的此起彼伏的打鸣声中照样睡得老香，农民唱牛山歌的声音听不到，农民什么时候下田开着各类浑玩笑也听不到。
　　
　　后来有一天，一直没听到鸡打鸣，就觉得好像缺失了什么，心里慌乱，就想打开门，没想到，这门不打自开。原来房东家被盗了，整个村子都被盗了，被盗物资通通是公鸡。我自己也成了重灾户，我的粮票丢了32斤，油票丢了2斤，还丢了国库券12元。
　　可是狗呢？在此之前就被人谋杀了，致有今日之祸。听不到鸡鸣的日子，完全没法入睡，于是我就开始吸烟，开先头晕，欲吐，后来我的身体适应了，从此香烟成了我的生活内容之一。不抽烟就没法过日子了。
　　我那时大约是恋爱了，因为有一个女孩老找我，她好像没什么事干，总是天一亮就来我工作的地方，并且主动要求给我做饭，就在我们两人的关系还没有完全明朗化的紧急关头，领导把我调到另一个地方，从此跟这女孩失去联系。
　　我新到的地方最常见到的就是汽车。最危险的也是汽车，在我之前的同事就是因为车祸死亡才让我补岗的。我知道车比狗凶多了，于是我又把司机当成领导一样敬畏，我对骑着自行车的司机都点头哈腰，对那推着鸡公车的司机我都主动示好，所以后来汽车没有伤害过我。白天看不完的汽车，因此我把车型车牌子比别人认识都早。晚上更是听不完的汽笛，因为我的住所就在公路边。开始时哪睡得着啊，闭上眼到处都是汽车，杂乱地排开，胡乱地鸣笛，疯狂地追赶，尘土飞扬，总之是满耳满眼的汽笛声和汽车影子，无法入眠。我只好点亮油灯信手抓了一本书开始阅读，这书没封面，没封底，只有中间，大约说的是公孙胜五台山斗法，写得精彩啊，越看越想看，竟然一夜无眠，任他汽车怎么叫，我还是坚持把那半本书看完。一个人对环境的认识要看到它消极的一面，也要看到它积极的一面，虽然汽车的喧嚣让我无法安枕，但是从那以后我养成了读书的习惯，特别是养成了读古典书籍的习惯，不也是件好事吗？这次以后我就开始买点书来看，天一黑，我就看书，有时倒在床上，灯火亮着，汽车仍然疯狂地滚动着，但是我听不见汽车声了。换言之，在汽车的喧嚣中我仍然能熟睡如初了，在汽车的喧嚣声中我仍然能坚持读书了。
　　为了让自己读书时有较好的精神状态，在翻开书前必定泡一壶浓茶，跟吸烟一样，茶也进入了我的生活，成为我的日常生活用品。因为工资低，我喝的都是次品。
　　后来有一天，我惶急了，因为听不到汽车的声音，就如坐针毡，在屋子里团团转。原来公路南北两处先先后后分别塌方了，且掩埋了几辆跑得最快、拉得最重的汽车，自然死伤的司机也不少，交警、民警一齐来，大官小官一起上，正在逐一录相和询问情况，所以别的那些汽车只好在原地等待。没有焦躁，没有抱怨；只有安静，只有耐心。
　　在这里我参加过一个最为盛大的婚礼，我们领导结婚了，跟我惯听公鸡叫的地方的那个曾经喜欢我的女孩结婚了。
　　没有郁闷，不敢郁闷，只有祝贺。之后不久，我在这里爱上了一个女孩，她忧郁的眼神让我非常担心，于是我非常留心她的表情，留心她的动作，留心她的言谈，我们的距离其实很近了，可能是因为我非常吃力地卖弄着我看的古典书籍上的人物和事件吧，她非常爱听我讲的历史故事。我怕故事太少，前后重复，只好抓紧时间不断阅读新书籍，这样她听到的内容才会日日翻新。事实上我做到了，从她对我的赞词中可以肯定。那是一个封闭的年代，她说我们不要在房间里交流太长时间，人家会谈论。那么我们就常到公路边讲那些陈年旧事，身边车流晃动着就闪过去了。那天下着秋雨，我举着雨伞，伞下还有她，雨丝在雨伞周围结成珠帘，为了保护她，我把自己完全暴露在秋雨中，她非常心疼地搂住我的腰。这事多少年之后我还留恋，于是创作了小说《雨伞》，创作出来之后，还获奖了，当然这是后来的得意事。就在我们的幸福就像这秋雨一样连绵的时候，身旁停下一辆车，我们领导下车来了，对我说：“两点意见，一是注意不要着凉，二是注意点影响。”说罢，领导远去。
　　这期间为了让自己看书的步伐减速，以保持足够的精力应对工作，于是我开始喝酒，强制自己休息。酒又成了我的生活必需品。
　　
　　这事之后的第三天上，我又调动了，领导又把我调到一个风景如画的地方，那地方最富足的就是流水。那是一条有脾气的河，每年五月开始都会发几次洪水，所以生活在那里相当危险，所以这是令人惊悚的工作岗位。
　　那女孩送我时哭了，我担心她的忧郁会让她遭遇不幸，为了让她每天都能欣赏到历史故事，我把自己买的书全部送给了她。
　　因为我住在河边，和从前一样，我把洪水当成领导一样来提防，听见下雨就打把雨伞坐在屋脊上。初到这里时非常不适应，因为河流终日不停，伴着河水无法入眠，为了度过那些漫漫长夜，我学会了写字，白天写晚上写，河水流得自在，我的字也写得从容。时间长了，我才发现我写字天赋极好，渐渐入门，孤芳自赏，独享写字之乐。体会着河水春夏秋冬的消涨不停，声势强弱，起落变幻，巨细交替，临窗观看，心领书论，对照名帖，书艺激增也。自是对河水不但没有怨恨之心，反而倍觉亲切。伴着河水入眠，已成我的习惯。
　　在这里我同样参加过一个非常重要的宴会，那就是我们领导的婚礼，跟从前一样，新娘就是爱听我古典故事的那个女孩。原本领导已把以前的山妻离了，娶了这位偏爱历史小说的女孩。对我来说这不是什么好消息，而是恰好相反，于是烟酒茶来得更加猛烈些了。
　　
　　有一天醒来，顿觉心里慌乱，若有所失，骤感灾难降临在即，因为以往潺潺的流水声今天没有了！推窗一看，这水声是不会再有了，因为水面已经扩展到了我的窗台！水势无声地暴涨让我惊惶失色！
　　就这么点经历可以总结一下了：其实滚滚红尘也非不可修身，亦非没有成功之路。通过这几次领导对我的关怀，虽然相爱的女孩都投进了他的怀抱，虽然至今没有找到一个爱我的女孩，虽然领导的安排多次把我安置在险恶的环境中，但是我欣然看到，也是意外的人生收获：我的古典文学论文多篇在大学学报发表，并且我成了小说家，成了诗人，成了词人，还成了书法家。
　　同时烟酒茶我也适应多年。如果我不想吸烟，不想喝茶，不想喝酒，则已身必患疾无疑也。
　　由此观之，主动适应红尘吧，如果已经适应的环境不再有往日红尘景象，那么就有两种可能：一是可能发生了无可挽回的大事；二是亲爱的，你已经离开我们，离开我们这个美丽的红尘世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