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一两千年前的东北地区,就有“夏则巢居、冬则穴处”的居住习俗。巢居即是在树与树间搭建一定高度像鸟巢一般的住所;而穴处则是住在“穿地为穴”的屋子里,也就是后来俗称的“地窨子”。 建造地窨子的房址,一般选在背风向阳的高坡。选址后向地下挖三四尺深的长方形坑,在坑内立起中间高、两边矮的几排房柱,柱上再加柁椽,椽子的两端搭在坑沿地面上或插进坑壁的土里,顶上高梁秸杆或苇子或柳条做棚,其上盖半尺多厚的土培实,南面或东南角留出房门和小窗,其余房顶和地面间的部分用土墙封堵。这种房子地下和地上部分约各占一半,屋内空间高两米左右,或砌火炕、或搭板铺,冬暖夏凉,里面的格局与一般的东北民房相差无几。 房顶四周再围上一定高度的的土墙或木障,以防牲畜踩踏。我记事的时候,我家乡只有一处“地窨子”,座落在苏大房子屯东头的高岗地带,其旁边就是一片面积不大的杂树林。这处地窨子就是村里的老跑腿子陈大狗居住的。陈大狗一条腿微瘸,那时四十多岁,在村子里的亲人只有一个哑吧姐姐。 没有父母,家里又穷,一直娶不上一房媳妇,失去管束的他天长日久染上了游手好闲的习惯。他给生产队放羊,利用放羊的闲暇,经常穿梭与碱沟边子的几处坟圈子,打狐狸打狼打黄皮子。据说狐狸的皮和黄皮子的皮是空军用来做衣服用的,能卖上好的价钱。那时的狐狸和黄皮子也多,村子里各家各户的老柴禾垛、野外坟地、大界的树趟子里到处都有。 陈大狗打黄皮子最有一套,用他自己做的“闸”(一种竹制的夹子),很隐蔽地下在坟头或土沟的狐黄洞上,狐黄一露头触动闸筱儿便被夹住,每年丧生在他手下的狐黄得有百十来只。把猎物剥皮晒在地窨顶上,给人以一种碜人的感觉。因为那时我的家乡都信胡黄二仙,“跳大神”经常请的就是胡黄二仙。胡就是狐狸,黄就是黄皮子,有的家还供有胡黄二仙的牌位。 由于家里穷一年也难得见一回肉腥儿,再者他一个老跑腿子天不怕地不怕阳气重不怕招惹上胡啊黄的,把猎物扒完皮之后,还要吃肉,喝点小酒月光下脚步踏踏穿梭在各个坟地,不是幽灵胜似幽灵,其胆魄不言而喻。后来听哥哥说,陈大狗竟然有了艳遇,和东村洼子流有一个外号叫做“大胖娘们儿”的女人来往上了,我村和洼子流只隔一条道,陈大狗住在我村东头,大胖娘们儿住在洼子流的西头,夏季静谧的夜晚他们月在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白雪皑皑的冬季,温暖的地窨子里不时地会传出他们欢快的笑声。 听村里的大人议论,当时大胖娘们儿作风很是不正派,在周围十里八村“养大汉”是出了名的,他的老头子就因为她被当场捉奸,一刀把奸夫刺死才被判了个无期,好多年都在狱中度过。据说她有个在部队当军官的儿子,在其父亲入狱那年回到家里,恨其不修妇道,把她身上的肉割下了一块吃,以解心中之气。此事不知是真是假,反正小时候大人小孩都是这么传的。 那年夏天,大胖娘们儿忽发脑瘀血死去。陈大狗闻此噩耗,一下坐在地窨子里的灶门旁,两眼发直。铁锅里烀着的胡黄肉发出咕嘟咕嘟声,地窨外的一切声响仿佛断绝,四周的杨树、柳树、榆树、黄玻璃树等都静静肃立俯首。地窨子里的晚上没有了灯光,一连几天,小院一点声息也没有。几天后,村子里的人发现陈大狗死在地窨子里。发现时全身肿胀,脸色紫黑紫黑的。 有人说,陈大狗是吃肉时牙疼,用敌敌畏药水抹在牙上止痛,药量过多被药死的,有的说陈大狗就是为了殉情喝敌敌畏死的,更有的说,陈大狗一生招胡黄无数,是胡黄报复他死去的……众说纷纭。他的哑吧姐姐在他的坟头,在出殡的队伍里把大腿和坟头拍得啪啪响,发出类似驴叫时的“嘎嘎”哭声,想见天地之间,一片苍茫,孤坟旁嚎啕大哭的情景,是多么令人肝肠寸断。地窨子上烟囱不再冒烟,小院一片荒凉,房盖被羊踩马踏。几场大雨过后,地窨子瘫塌了。 后来此地变成了生产队的场院,马鸣声、压滚子声消失的同时,此地又盖起了一排大红砖房,据说这家人在打地基时,从地窨子处挖出整整一大水桶的哈什玛子。村里人迷信,说这是一块聚财敛财的风水宝地,能保佑家人顺风顺水,吉祥如意。 悠悠岁月,斩不断的情和愁。那个大棉袄二棉裤的时代,那个把苞米瓤子磨成粉吃的的年代,那个一年也闻不到一次肉香的年代,也随着地窨子的消逝而一去不复返了,别了,消逝的地窨子! 赞 (散文编辑:江南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