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翔的标枪

　　

　　有一个周末，我偶遇了一位毕业多年的学生。当他上前紧紧握住我的手，热情洋溢地向我问好时，我也脱口叫出了他的名字：牛心会。交谈中得知，他研究生毕业之后，在当地一家医院工作，如今已经结婚生子。我特意问起他，是否还像从前那样喜欢投掷标枪。他笑的特别灿烂，仿佛又回到了学生时代。

　　

　　多年不见，我还能叫出他的名字，全是因为当年他对标枪运动的痴迷。

　　

　　那时候，我在高中教体育，平时上课比较关注那些运动成绩突出的学生，还有那些经常调皮的学生。牛心会个头不高，话语不多，体育成绩平平，从不惹是生非，像他这样的学生，一般是很难引起我注意的。

　　

　　有一天上体育课，做完准备活动，大部分学生都去踢足球了。牛心会走到我面前，向我请教投掷标枪的方法。当时我有一些惊讶。因为投掷标枪具有一定危险性，为了安全，很少让学生接触，只有每年召开秋季田径运动会之前，才会拿出标枪，指导那些标枪运动员练习一段时间。牛心会向我请教投掷标枪时，应该是在运动会结束后不久，那几个标枪成绩突出的学生我都有一点印象，他似乎并不在其中。我好奇地问他：为什么会对标枪有兴趣。他告诉我：这次开运动会，他成为运动员，因为自己在其它运动项目上成绩都很一般，考虑再三，最终选择了从来没有尝试过的标枪，虽然练习了不长时间就参加了比赛，却因为大部分运动员都没有很好地掌握投掷技术而造成了连连失误，竟让他轻松得了个第三名。这是他第一次在运动会上获得成绩，因此受到了很大鼓舞，竟一下子喜欢上了标枪这项运动。同时也认识到投掷标枪的技术不容易掌握，他想提前练习，争取在明年的秋季运动会上拿到一个更好的成绩。

　　

　　了解了这些情况，我当即表示赞许，同时告诉他：标枪的技术性很强，并非短时间内能够掌握，必须持之以恒，勤学苦练。他表示一定会坚持下去的。我开始给他讲解投掷的动作要领，先教他练习投掷步。他虽然动作有些笨拙，却学得非常认真。

　　

　　最初我以为他只是心血来潮，不会坚持多久。没想到后来每次上体育课，他都会找到我指点动作，我不由对他刮目相看，开始有点儿喜欢他。由于学校运动场不是很大，上课的班级又比较多，几乎找不到适合练标枪的地方，我只能从地上找了一根草茎让他握在手里做引枪练习，后来他又自带了一根竹竿练习。我不遗余力地给他讲解并示范投掷标枪的技术动作，助跑，交叉步，蹬地，转体，最后用力过程中的手臂鞭打动作，每一个环节需要注意什么，他认真地听，认真地看，认真地模仿。我发现，与那几个身体条件比较好的学生相比，他在这方面的接受能力显然差了点，然而他却在一点一点地进步着。

　　

　　由于大部分学生上体育课都喜欢打篮球、踢足球，只有牛心会独树一帜，喜欢投掷标枪，他因此而成为我眼中的一朵奇葩。刚开始的时候，很多学生也觉得他有些可笑，后来见他持之以恒，又有点儿佩服他了。我从别人那里了解到，牛心会虽然不是一个特别聪明的学生，却是一个做事非常专注的学生，他只要认准了一个目标，就会一直走下去。

　　

　　转眼到了第二年秋天，学校又准备召开田径运动会。运动员们开始利用体育课和课外活动时间加紧练习各种比赛项目。这时候，牛心会经过近一年的坚持锻炼，效果显著，他投掷标枪的技术动作是最规范的，他投掷标枪的距离也是最远的。然而，那几个身体条件比较好的学生虽然平时不练习，这时候临阵磨枪，竟也表现不凡，几乎与牛心会相差无几。因此，牛心会要想取得一个好的成绩，还要看他的临场发挥。

　　

　　运动会如期进行。因为牛心会的缘故，我对掷标枪项目格外关注。牛心会第一次投掷时，我正忙于其它项目的裁判工作，没顾上观看。等我忙完了，马上过去询问情况，得知他竟然失误了。这时候，他正准备第二投，我站在旁边，对他信心满满，希望他能发挥出平时的训练水平。没想到，他第二投又一次失误了，标枪虽然飞出去很远，却平行落在地面上，没有留下枪尖的痕迹，成绩无效。牛心会很沮丧的样子，我也在焦急地思索问题出在哪里。按说，牛心会练习了这么久，早已熟练掌握了投掷技术，如果发挥正常，很有希望获得第一名。也许是赛场对他造成了心里压力，才导致了连连失误。牛心会马上就要开始第三投了，这也是他的最后一投了，如果再一次失误，他就没有机会了。我走过去，提醒他握枪的位置再靠后一点，注意用力方向。这都是一些细节问题，平时已经强调多次，他应该明白。我说完就悄悄离开了，怕离的太近会影响他正常发挥。

　　

　　牛心会上场了，我在远处注视着他，那一刻，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所有学生都把目光投向了他。牛心会开始助跑，我的心跳开始加速。伴随着一声吼叫，标枪犹如离弦之箭，以合理的角度一跃而起，在空中持续飞翔，划出了一条长长的优美的弧线，落地时，枪尖稳稳的插入泥土，成绩有效。周围的同学发出了一片欢呼声，我也松了一口气，牛心会兴奋得跳起来。功夫不负有心人，这一投成绩出人意料地好，遥遥领先于其他运动员，我由衷地为他感到高兴。

　　

　　这次运动会，牛心会获得了标枪第一名的好成绩。

　　

　　那时候学生上了高三之后，就不再上体育课了，开始全力以赴迎接高考。此后我很少再见到牛心会的身影。

　　

　　有一天，我有事走进了牛心会那个班的教室，意外发现在门后面竖着一杆标枪，感到非常奇怪，询问标枪的来历，学生告诉我，那是牛心会买的。原来，牛心会自从运动会结束之后更加痴迷于标枪，不能利用体育课练习，就利用课余时间练习。他的行为让我又一次感到了惊讶。

　　

　　随着那一届学生毕业，牛心会也从我眼前彻底消失了。新学期开始后，我又接手了新的班级，认识了新的学生，忙忙碌碌，差不多已经把他忘记了。

　　

　　这天，我突然收到一封信，是从菏泽医专寄来的，我感到很是意外，打开一看，原来是牛心会的来信，心里一阵激动。

　　

　　牛心会在信中说：来到新的学校不久，恰逢召开田径运动会，他报名参加了标枪项目，没想到竟然获得了男子标枪第一名的好成绩。此后，他被推选为班长，并且还在学生会里担任了职务。现在，他又入选了学校的田径运动队，每天进行标枪专项训练，准备参加即将召开的全国大学生运动会。读完他的来信，我心里感叹不已：没想到一杆标枪竟给他带来了这么多的收获。牛心会在信中还特别提到，让我在两周之后某个晚上的某个时间给他打一个电话，他要向我报告比赛结果。在信的最末尾处，留了一个电话号码。我猜想，那天应该是他参加大学生运动会比赛的日子，他是要在比赛结束之后向我汇报一下成绩。我在为他高兴的同时，也不由轻轻叹了口气。在我看来，他能参加这样的高水平比赛已经是很幸运了，要想取得一个理想的名次几乎是不可能的。我给他写了回信，对他进行了鼓励，并预祝他在全国大学生运动会上获得好成绩。然而，在他约定的那个时间里，我并没有给他打电话。那个时候还没有手机，家庭电话也刚刚开始普及，如果我要给他打电话，也不是多么费劲。也许是我没有把这件事看的多么重要，也许是我还不习惯通过电话进行联系，也许是长时间不联系有了几分生疏，总之，在我的内心深处一定有一些狭隘的东西在作祟，让我忽略了那个电话号码。

　　

　　很多年过去了，我们再也没有联系。

　　

　　偶尔想起他，我会有些后悔：当年他能够参加大学生运动会，的确可喜可贺，无论成绩怎样，我都应该跟他分享，可是，我没能做到这一点。

　　

　　这次相遇，让我内心波澜起伏。

　　

　　当我与他谈起标枪的时候，心里还在想着当年那个未打的电话，而他却悠然神往地说到了参加那次大学生运动会的经历，告诉我：那次大运动会是在成都举办，盛况空前，当他手持标枪第一次走上塑胶场地时，感觉脚下轻飘飘、软绵绵的，很不适应，像是做了一场梦，虽然在大运动会上没有取得一个好的成绩，却让他开阔了眼界，增长了见识，丰富了人生阅历。那一刻，我忽然想到，他的这些话应该就是当年想通过电话向我吐露的心声吧。

　　

　　我感觉眼睛有一些湿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