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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应该是很幸福的，我的父亲是一位远近闻名的年轻中医，为人随和，即使在寒风凛冽的深夜，有人找上门，父亲都会立即起身，提着马灯去给病人医治，父亲还练就一手好书法。那时家里条件也还富裕，母亲勤劳善良，父亲兄弟俩还未分家，父亲挣回的钱，全交给大伯大婶，由大伯大婶计划开资，整个大家庭其乐融融，只是这幸福时光太短暂，转瞬即逝，父亲被蒋介石抓去做壮丁，三年后当他逃回家，已经瘦骨嶙峋，精神涣散，在他39岁那年便与世长辞。最初和睦的一个大家庭，这时分崩离析，大伯一家人吵着要分家，母亲只好带着我和两个哥哥在人生的泥泞路上艰难地跋涉，她在一个小湾找了一块空地，在那里搭起了一座茅草房，那时大哥也不过六岁，而我刚好满一周岁。 我对生活开始记忆，大概六岁时，模糊地记得母亲砸烂了家里的小锅，高高兴兴地送到生产大队，从那以后，我们每天三顿的伙食，都在生产队食堂。 那是一个微凉的秋天，天还没亮，我听见屋外发出“刷——刷——”的声音，母亲已经在为我们兄弟洗昨天换下的衣服了，那熟悉的“刷——刷——”声格外亲切，我们兄弟虽然没衣服穿，母亲总是想法给我们换下洗得干干净净，大哥的衣服已是补丁加补丁，但是那些补丁始终很干净整洁，母亲说人穷志不穷，爱卫生是做人最基本的准则。 我从黑暗中摸索起来，天边已出现暗暗的鱼肚白，门前田边的才栽的一棵小树，或许在怀恋它才离开的故土，孤零零地站立着感受无边的寂寞。比田低一梯的堰塘，静静的，像在等待黎明的到来，塘里的鱼儿，仿佛看到了黎明的曙光，高兴得一个空中翻跳，“哐嘡”一声又落回水里。秋天的早晨，丝丝凉风拂面，拂过臂膀，一股微凉的秋意，我蜷缩在门槛边坐着，呆呆地望着母亲，母亲坐在一块小石头上，面前放着一个大盆，盆中放一搓衣板，母亲身子微微前倾，把衣服放搓衣板上，快速而有力地刷着，在这静寂的黎明中，那“刷刷刷”的声音特别响亮，传得好远好远…… 父亲离世以后，母亲从他肩上接过重担，扛起了这个家，也许是命运的安排，在她小时候，她的父母给她裹脚时，她怕痛，裹了两天，她就嚷嚷要拆，母亲是最小的女儿，受到她父母的疼爱，既然不裹，就由了她吧！但她哪里知道，她的那双让世人无法接受的大脚，将来要马不停蹄地为生活奔波。在春暖花开的时节里，需要那双大脚，才能稳稳当当地在生产队的田里插秧；在阳光肆意如火烧地球的季节里，那双胜过男人的大脚又在生产队的田里来来回回地跑动着，扛谷子；在落叶缤纷、树木萧条的秋天，母亲需要那双厚厚皮的大脚挑着大框红薯跟时间赛跑；在雨雪纷飞的冬天，那双冻得通红、长满老茧的大脚在生产队的土里照顾着种植的各种蔬菜…… 我正神思游离着，远处传来了狗叫声，门前的田埂上有人影晃动着，并传来咳嗽的声音，人们陆陆续续地起床开始到地里干活去了。大哥二哥起床帮母亲晾好衣服，然后一起去公社食堂，我们一家四口常常坐在墙边的一张小矮桌边，母亲带着大哥二哥去排队打饭了，村子里的人陆陆续续地走进食堂，排好队等着张大婶打饭，张大婶做事麻利又公平，打饭时严格把关，两个人一小瓢稀饭。她常常张开嘴笑着，露出一口黄牙，即使闭着嘴，两颗大门牙也毫不害羞地伸出它的头，给众人示威一般。她的皮肤呈土灰色，眼角的皱纹扩展开去形成一个扇形，也许是爱笑的原因吧，所以看上去她比较柔和，她一边给村民打饭，一边说：“今天煮的苕叶儿稀饭哟，香喷喷的，我洗那苕叶儿费了不少力才洗干净的哟！”王大叔说：“张姐辛苦了，张姐做的饭就是香啊，我们吃了都不饿。”这下，张大婶那两颗门牙毫无掩饰地全跳出来，露得极为彻底和招摇。 母亲把苕叶儿稀饭端到桌子上，我用筷子搅动了一下，一如既往地，这个季节的早饭：几片苕叶儿，加几十颗饭粒。大哥二哥三下五除二全喝得津光。食堂里打饭有两种选择，一是两勺干点的米饭，二是一碗稍多的叶儿稀饭烫，但是两个哥哥已经十来岁了，两勺饭是远远不够的，为了顾全大局，母亲决定我们选择叶儿稀饭汤。只是这烫喝下肚，顶多一个小时，肚子又“咕咕”地发出饿的信号了。这时母亲和社员们都在坡上忙活，我和其他小伙伴一起在地里挖茅草根，拿到田里，洗净后，用力地嚼着，那味道甜甜的，于是我们爱上了茅草根，它成了我们饭后充饥的零食。但是有一次，和我们一起的二娃那个下午突然流出很多鼻血，大人们忙问二娃下午吃了什么，我们说吃了茅草根，大人们才告诉我们吃多了茅草根是要流鼻血的。茅草根吃不了，那找什么呢?肚子再一次“咕咕”地吵着。 其他的野菜，早就被挖光了，我和两个哥哥跑了好几片山，也没有看见野菜的影子，不论是田埂上，还是山坡上，到处都被挖得光光的，犹如黄土高原，裸露出它自然的肌肤，露得十分透彻。 大哥做了一个残忍的决定，那就是带着我们哥弟俩去跨树皮，大哥说：“树活我不活，这个时候顾不了那么多了，保命为主。”这个季节里，筒麻数皮和枇杷树皮都是不错的选择，我们先用刀将皮划开一条口子，顺着口子将皮跨下，背回家，将树皮砍成小节，晾干之后，放到大碓窝里先冲细，用石磨磨成面，然后用筛子将胃不容易消化的树筋筛掉，留下的树皮粉做成馍。为了冬天能够安然度过，母亲吩咐二哥带着我到生产队的地里去捡拾掉在土里的黄苕叶，混合着苕地里的杂草，背回家洗干净，晒干后做成榨菜。这样，树皮馍馍和苕叶榨菜终于解决了我们兄弟仨的痨饥寡肠，胃里慢慢变得踏实起来，心里乐滋滋的。 饭后我和二哥悠闲地来到屋后的竹林里，躺在满是干竹叶的地上，看着绚丽的天。秋天的阳光，不再那样刺眼，阳光温柔地从竹子的空隙中，洒下点点金黄，如夏天灿烂星空里的满天星星，风吹来，这些星星随树缝的变动而晃动着，扭动着，姿态万千，变幻多端。二哥回去拿刀砍倒一根竹子，教我将竹筒做成吹哨，弾枪和水枪，送给邻居小伙伴，大家一起做“游击战”的游戏…… 赞 (散文编辑：江南风)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