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七五年的冬天格外寒冷，春节前连下了几场雪，大年三十天还是雪花飘飘。
　　肉联厂屠宰场只剩下王大娃一个人孤零零的守厂房，前几年都是周师傅主动留下守厂子，今年王大娃刚顶班参工，这过年守厂的人他就成了不二之选。王大娃毫无怨言，几个兄弟姊妹，他出生在前面，又是个儿子，老爸退休，他命好赶上了能走出山村来到城里上班领工资，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那天他正想着看看城里人是怎样过年的，周师傅就通知他说厂里安排他过年值班，他高兴地说：要得，要得，我就是想看看城里三十晚放火炮。
　　
　　人都走完了，待他一个人留在偌大一个屠宰场，望着北坎寺崖壁上那一排排石窟里的缺胳膊断腿张牙舞爪的佛像，想起老师傅们摆谈的那些鬼怪故事，不禁心虚起来。一个人吃了午饭就准备下坎子到老城里街心花园热闹处去耍。
　　
　　王大娃刚出门，走石梯下到第二个台阶，见前面来了一个人，手里提个麻布袋子，急急地往上爬。他站在那里，看那人去哪里。那人来到了跟前，见着小伙子，看了半天，问道：小伙计，肉联厂的周师傅在吗？大娃问：你哪个？周师傅早上就回老家去了。来人五十多岁，外地口音，急急直道：这咋办这咋办？大娃问道：叔叔你有啥事，我是厂里留下值班的，周师傅也是我的师傅，看我能帮你忙不。老者喜出望外：小伙子，我在清江城只认识周师傅，我是海城的人，常年在这边做生意，你们厂的猪鬃我都收过好几回，跟周师傅也就混熟了。今年没赶上回家，城里的旅馆过年都不营业，我没地方住了，想来找个地方住一夜，你看能不能让我住一晚上，该给钱我给钱，不会麻烦你太多。大娃暗自高兴，正没人做伴，晚上还不敢睡觉呢。马上领来人回到屋子里，给他倒了开水，煮了碗面条。那人吃了饭，倒在床上便睡觉了。大娃没劲儿，一个人跑到街心花园看热闹，到处是放鞭炮的声音，听起来令人兴奋，城里与乡下是不同呀，自己终于可以成为城里人，自己将在这里生活，真是幸运。
　　
　　临近12点，大娃想起看厂子的任务，急急跑回厂子。客人还在屋子里睡觉，见大娃回去了，起床拿出背包，从里面掏出一只烧鸡，一瓶泸州二曲，要大娃跟他喝酒。大娃高兴，把中午煮的腊肉切了一碗，打开煤油炉子烧了一锑锅汤。两个人边喝边聊。那人说：他买了只烧鸡，就是想来与周师傅喝个痛快，没想周师傅不在，你是他徒弟，那咱爷俩好好喝一喝。大娃还没喝过几次酒，但今晚高兴，就放开了喉咙，一瓶酒喝光了，又把他爹给他留的一罐药酒搬出来，两个人喝得酩汀大醉。
　　
　　当大娃醒来时，客人已经不见了，看了屋子里没有丢失东西，在厂子里转了一圈，也没有问题，便放心的到街上去转了一圈。街上也没有那人的影子，昨晚喝酒时，模糊记得那人说他一早要起来，搭车到通县去，他这次是要到通县买牛，那时通县的牛远近出名，很多人都到那里去买牛。自此再没见过那人，上班后大娃跟周师傅提过这事，周师傅还表扬了他。
　　
　　82年，屠宰场建了职工宿舍楼，单位职工都能分到套房了。在单身宿舍住了七八年，前五年跟周师傅挤一个铺，周师傅退休后自己才一个人住了一间。因为没房子，大娃的婚事一拖再拖。这次大娃真的享受到了在城里工作的优厚待遇，为了马上能搬进新房结婚而心花怒放，不亦乐乎。
　　
　　搬家那天，大雪纷飞，屠宰场一片热闹，大家都赶着搬进新房过新年。单身宿舍里那张老木床已经朽烂了，大家决定把它拆掉当柴烧。大娃爹帮着拆床，清理床下丢的不知哪一年放在下面的废品。在角落处有一个麻布袋子，大娃爹提出来解开，一看里面装的东西，傻了眼，立即将袋子悄悄扛进新房，把大娃叫过去，将门反锁了。追问大娃：“你龟儿子，这么多钱从哪里整来的，老子都还不晓得。”大娃一惊：“啥子？啥子钱？”大娃爹把麻袋打开，放在床上，抖出一铺人民币，一摞一摞的，全是十元的票子。两爷子一清，有三万零捌佰。天降横财，大娃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年月，自己的工资才二十二元一个月，这要多少年才挣得到。
　　
　　王大娃反复回忆，想起来了。刚参工那一年春节，那个外地人来时手里似乎提了个麻袋，第一眼见到那外地人的场面又浮现在他的脑海里。难道他走时没有拿，藏在了床下最角落处，他后来为啥不回来取自己的东西呢？
　　
　　那外地人走时，想着提上一麻袋钱不方便，便悄悄地把钱藏在床下最里面，还堆放了一些笨重物品遮挡着，等到生意谈妥，再回来拿钱。那天他在清江城外路口搭上了一辆去通县的解放车，由于雪厚路滑，在去通县的路上出了车祸，其家人来处理后事时，报了警，警察不知道他的行踪，也就查不到他带的钱的去向。王大娃当然不知道这些。
　　
　　王大娃决定把钱交到公安局去，他爹不干。这钱如同天降，自己不说出去，谁人知晓？大娃也有些动心，犹豫中把钱又放到了床下。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模糊中一老者立于面前，这不是当年那个客人吗？老者和颜悦色，对大娃说道：“小伙子，你不必睡不好觉，那些钱这么多年都放在你那儿，还是继续放着吧。钱财乃身外之物，诸恶勿作，众善宜为，切勿挥霍。我有一事相托，通县章家山，路陡弯急，我就在那里遇难，请你去把那里的路修好，并给我烧些纸钱。我俩有缘，余钱你就留着，今后会派上用场。”老者转身离去，漫天雪花中那身影化作一个“财”字停留在空中，金光万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