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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家屋里有一个火炕，上面铺着炕席，郑婶盘腿坐在炕上，怀里抱着小伟，喂他奶，哄他睡觉。小伟很安静，炕上只我们三个人，没有人理我，没有人和我玩，我在炕上不稳的走着，看到炕边有一个竹板，很宽大的竹板，我勉强用一只手抓起来，走到躺在郑婶怀里的小伟身边，想要告诉他我找到了这个好玩的，我用竹板敲他额头，想要叫他起来和我玩，他怎么总能睡着觉。郑婶瞪了我一眼：“去！”赶我离开，我悻悻地走开了。
多少年后我对郑婶说这件事时，她一口否认：“哪有这回事，你那时才多大一点，怎么会记事儿了？”
我和小伟多数时候就在炕上玩，我有一个硬塑料壳脸的布娃娃，她总是穿那身不能脱的布拉吉，我把她平放在炕上，给她盖上小被，用手拍着哄她睡觉。小伟在另一边专心地用积木搭他的塔和桥。
通常小伟会叫我看看他的成果，也让我们的孩子看看。我说：“ 嘘，小声点，她睡着了，别弄醒她。”
渐渐长大了，我们去户外玩的时间就多了。
一天小伟对我说：“咱们在别人常走的路上挖一个陷井。”
我兴奋地说：“行啊。”
我们跑回去拿来小铲、炉勾子，又是刨，又是挖，感觉够深了，小伟说：“找稍微长点的树棍去。”
我到处拣地上的小棍，小伟则用个小铁盒接水，倒满小坑。
我手上拣了许多小树棍，递给小伟：“够不？”
小伟一边横一条竖一条的往坑沿上搭，一边头也不抬地说：“行了。”
再盖上一些树叶，上面撒上干土，然后，用手扑喽平，再脱下一只鞋，在上面轻轻地印上两个行走的脚印，伪装完之后，我们就跑到边上躲藏起来。
其实这个小坑往往是陷不到人的，小坑还不够一个大人的一只脚长。
小伟总会有很多奇思妙想，一说出来我们都特别兴奋，我会全力支持他的行动，屁颠屁颠的被他支使，而且毫无怨言。
同院的大孩子们常玩弹玻璃球，小伟站旁边看热闹，我站他边上。看了一会，他叫我：“走。”
他说：“咱们自己做玻璃球。”
“自己怎么做呀？”
“用黄泥做。”
我们找到一处颜色看着顺眼的黄土，用小盆装了端回家，像大人和面似的将土和成干湿适度的泥巴，我很认真的用手搓成圆球。
小伟边搓边审视我的作品，说：“你搓得比我都好，挺圆。”
得到表扬我很高兴。我们把做好的小泥球小心翼翼地摆在窗台上。
第二天，我们收起已经干透了的小球，小伟拿出一盒蜡笔：“咱们在小球上画出像真玻璃球那样的花瓣来。”
这方面我比他灵巧，我接过他递过来的蜡笔，拿出一支红的：“画出红绿蓝三种颜色就行。”
他说：“行。”
我们的成果虽然不及真玻璃球好看，但自己的作品自己用着，玩得特别高兴。
我们住的房前屋后有不少杨树，秋天来到时会有不少黄绿色的叶子从树上漂落下来，院里的男孩子们会捡那叶大梗粗的，玩勒皮狗。事先得把叶撕掉，没时间就直接两人对勒，有时间就会将那皮狗放鞋里踩脚下，捂一段时间了再拿出来玩，这样的皮狗厉害。我和小伟也仿照大孩子们的样子，做皮狗，再勒皮狗玩。
家属院和第八中学只有一墙之隔，学校的锅炉房像一个院墙似的挡着我们院，高高的大烟囱上还有一个一个的铁蹬，大烟囱边上是水泥砌的半圆形的台子。
大院里的很多孩子都爱去那儿玩。那半圆的台子很高，夏天的时候那上面往往被太阳晒得烫屁股，而天冷的时候坐上去又感觉很暖和。我爬上这台子，站起来走到那一排的玻璃窗面前，透过玻璃，看见的是那些人的头顶，很远。我扒在那看，不知这些人都在做什么。窗子有的推不动，是死的；有的上下大开着，是活了。我用手把住开启的窗棱，往下一按，就关上了，于是，我就挪着步子把所有我能够得着的开启的窗子都给一一关上了。这时我听到有人在喊什么，感觉可能是对着我来的，我一出溜下了台子，蹬蹬蹬地往家就跑，结果还是让那人告了家长，晚上挨了一顿揍。原因是那窗子不能关，但为什么不能关我始终没弄明白。
我们的院里开始挖防空地道了，大孩子们晚上要拿上木头枪杆和扎枪头到一个空房子里站岗。
那天，小伟手里拿了一个半圆的玻璃体给我看，说：“看到地上的纸了没有。”说着，他将手上的半圆玻璃举在纸的上面，让太阳光从半圆玻璃体穿过，照射到纸上。我盯着那纸上一个亮白圆点看，渐渐地，那圆点开始收缩变黑，我叫道：“纸冒烟儿了。”
“看到了吧，这就着了。”
他对我说：“咱们今晚也跟他们进那个教学仪器仓库，这个是我哥从那里拿的，他说还有好多呢。”
“那他们能说我们不？”
“跟在他们后面。”
晚上我们绕过院内挖的防空地道，跟在那些大孩子们后面，来到了那个装仪器的仓库。仓库门是破的，都掉了板了，窗户上的玻璃也没几块是好的。我跟在小伟的屁股后面，各处看，这里有好多的玻璃瓶，直的、圆的、三角的……
“过来过来，”小伟在叫我，“看这个，能转。”
小伟站到那个圆的桌面样子的上面，手使劲推邻近的墙，那个“桌面”就带着小伟开始转动。
“你来玩玩。”小伟爬下“桌面”让我上去玩一会儿。
“这里还有电木，好多不同形状的。”小伟拣了个四四方方的电木让我看。我说：“可以当积木用呢。”
玩一会儿，我俩也感觉没什么意思了，大孩子们也不把我俩当回事，不爱搭理，我俩各自手里拿了一些好玩的东西就往家里走。
马路上不时有敞篷的汽车飞速开过，车上载着戴了柳条帽子的人，手里好像还拿了枪什么的。
从教学仪器仓库拿回来的东西让我们兴奋地玩了好几天。
八中的操场很大，黄土地面，学校和我们家属院只是用木板条的栅栏相隔，栅栏也不高。这一天我和小伟翻过木栅栏来到操场。单杠附近阳光下，有四个人在那低头弯腰站着，每人胸前一块大牌子，牌子上的名字打着红叉，走过他们身边，听到他们的嘴里还在念念有词的，但也听不清楚他们说的都是什么。我们在单杠上打了一会提溜，又在操场绕了一大圈，再没找到什么好玩的，就逛回家了。
刚走到门口，看见小哥，他说：“快回家，妈找你呢。”说着他在前面走我在后面跟着就进了屋。屋里，妈妈正在和爸爸说话，我也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听见他们说什么“反标”的事。妈妈见我回来，抓过我的手哈下腰来问我：“你用粉笔在墙上画什么没？”我很奇怪，说：“没有，我没粉笔。”过后，小伟和另一个小孩被公安局带走了，听别人说是在墙上有毛主席这三个字上画了叉。后来他们又被放了回来。
家属院要学跳舞了，妈妈给我背上红宝书小包，又正了正胸前的像章，就领我随一大队人来到后院的空场地了。全院的大人小孩儿都来了，每人手里拿着一本红宝书。
有人在前面教跳忠字舞，两手心朝上一下一下的往上举，左脚还合着拍子点地。每天多了一个这样的事，感觉也挺新鲜的。
第一次教完了《敬爱的毛主席》，又过了不知多少时间，教了一个《在北京的金山上》。每唱这歌的时候，我脑海里就会出现这样的景象：北京天安门边有一座金山，那金山黄亮黄亮的，而且闪着耀眼的光芒。最不能理解的是，还有一个歌词，我唱了好几年也弄不懂：“……感谢你们带来了铁锁链哪……”大人一听我唱这一句就笑我，后来慢慢大了才知道，我是把第一段和第二段的歌词混一起了。一个是“带来了毛主席的书”，一个是“砸碎了铁锁链”。
以后再在院里看到小伟奶奶的时候，她都是表情卑微的低头走路，别人不和她说话，她也不和别人说话。
姥姥和姥爷从外地来了，手绢里包了爆米花给我。小伟走了，院里其它的孩子大多上幼儿园，我挺没意思的，出外玩的时候也少了，多数是在家里玩过家家，我用针线给我那个布娃娃做了一条褥子，一条被子，让她躺在褥子上还有被子盖。
有时姥姥带我出去时看到墙上或什么上的字儿就会教我念，我对识字很快有了兴趣，从前看小人书都只是看人儿，现在可以看下面的字儿了，多知道了不少故事，这也是一个很让自己兴奋的事。爸爸看我认字儿了，常奖励一本小人书，有一次是一本“毛主席的好学生柯庆施”的，我接过小人书，炫耀地大声念：“毛主席的好学生阿庆拖”，爸爸一楞，旋即哈哈大笑：“你就念半拉字呀！柯庆施成了阿庆拖了。”这件事出现后，我再在公共场合看到叫不准念什么音的字时都尽量的不念出声来，免得闹出笑话，给自己造成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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