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中国南方的南部,有一个叫东莞的城市,传说这是一个遍地黄金的城市。在中国北方的北部,有一个叫青水村的村庄,传说这是中国最穷苦的地方。青水村的人穷怕了,于是他们背井离乡,离开妻儿,不远万里来到东莞淘金,因此就有了打工一代。后来就有了打工二代、打工三代。 青水村的公鸡刚打了头遍鸣,春花就已经起来了。她要赶在天亮前到离家十里外的河沟里去背水。春花急忙穿好衣服,拿起门后五十斤重的大塑料水壶,走出屋子,轻轻地关上了房门。 屋里八岁的小妹春燕睡得正香,春花怕把她吵醒了。春花来到院中,拿起放在水缸上的头巾,轻轻地抖落上面的灰尘,系在了头上。北方的初秋已经很冷了。此时月光正好,淡淡的月光透过院中的老榆树,在院子里投下一片阴影,像一幅山水画,惟妙惟肖。这时,从隔壁的小房子里,微微传来春花爹的咳嗽声。“唉……”,春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爹,真的是太累了”。说完,轻轻地走了出去。 月光下,远处的山黑黑的,就像被墨染过似的。一座连着一座,朦朦胧胧,只有一个轮廓。大山之间乱风吹过,好像狼在嚎叫,在这大山之间,一个瘦瘦的身影快速地移动着。 青水村是北方的一个偏远的小山村。村的名字很好听,可是徒有虚名,青水村并没有什么水,更没有什么清水,这里往往是十干九旱,贫穷得就像是传说的那样:穿衣基本靠纺,吃饭基本靠党,娶媳妇基本靠想,致富基本靠抢;通讯基本靠吼,交通基本靠走,治安基本靠狗,取暖基本靠抖。这里的水比油还要金贵,人们的吃水主要来源于窖水。窖有点儿像井,但也有区别,井水是活的,而窖水是死的。每当天下雨的时候,将雨水引到窖里保存下来。由于窖都挖得比较深,所以一般水是不会变质的。这水窖可是青水村的救命源,这里的人将它亲切地称为“母亲水窖”。这一年,刚好赶上大旱,好几个月都没有下雨了,窖里的水早就用完了,于是村里人只好到十里外的河沟里去背泉水。春花娘去世的早,家里只有她爹、小妹和她。小妹还小,春花又不忍心让父亲太累,于是每天在她爹下地前,她已经将水背了回来。 二 春花今年十八岁了,已长成了大姑娘,出落得亭亭玉立,真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由于家庭的变故,初中没有读完就辍学在家。如今小妹也八岁了,可还没有上学。没办法,家里实在太穷了。六年前,春花家里还过得去。春花娘在家里务庄稼,春花爹外出打点儿短工,虽然大钱不多,但小钱从来也没有断过。可是自从春花娘去世后,家景就慢慢不行了。春花娘得的是胃癌,为了给她娘治病,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累,还变卖了一些家当,可始终没能将春花娘从死神的手中夺回来。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一人生病,全家受穷呀。 春花娘走了以后,春花爹是又当爹又当妈,辛辛苦苦地拉扯着两个孩子,累死累活地在黄土地里耕耘着。可是由于干旱少雨,地里的收成少得可怜,留下种子后,只能勉强维持一家人的生活。他也想到外面去打工,也许会好一点儿,可是他没办法离开这个家呀。 春花在泉边正在装水,突然山顶上传来一阵阵笑声。春花抬头,见来得是同村的姐妹:鲜花和二丫。她们也是来背水的。“来得这么早呀!”她俩也看到了春花,打了声招呼。春花应了一声:“早点儿背回去,还要赶着下地呢。” 春花用手背轻轻擦了一下额头的汗珠,对着又说又笑的鲜花和二丫问道:“你俩在说啥呢,咋那么高兴?”鲜花朝春花眨了一眼睛,说道:“二丫要嫁人了。”二丫脸一红,急忙回应:“哪有呀,人家还小呢。”鲜花拍了一下二丫:“还不承认,你爹娘都给你操持嫁妆和嫁衣了”。鲜花说着,二人又开心地笑了起来。“恭喜你呀二丫,你真幸福。”春花微微一笑,脸上掠过一丝莫名的忧伤。 俗话说,哪个少女不怀春。春花也时常在脑海中构思着自己心中的白马王子。可是她还不想太早地离开这个家,过早地谈婚论嫁,做贤妻良母。她放心不下年幼的妹妹和年迈的父亲。更重要的是,她心中一直藏着一个梦想。她想走出大山到南方去,看看外面的世界,闯荡天下,挣钱供妹妹上学。为自己挣一份体面的嫁妆和嫁衣。每年春节,看着一个个从外面打工回来的姐妹,个个光艳照人,春花想走出去的念头就越发的强烈。然而看到被家庭的重荷压弯了腰的父亲,春花又一次次将这个梦想压在了心底。 三 在西北的大山之间,让人感触最深的就是那里的风大。今天东南风,明天西北风,就像是一首连绵不断的长歌,夹杂着黄土,在大山之间一年又一年地放歌着,山里人都是听着这风声长大的,那一天如果听不到这风,可能晚上还睡不着觉哩。 中午时分,春花做好饭给犁地的父亲送去。看着疲惫的老父亲和那头老牛,春花的心里酸酸的。 “爹,我想跟你说个事。”春花看起来很不自然。春花爹看了一眼春花:“啥事?”语气间透着几分惊讶。“我……我想到南方去,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我想要一件体面的嫁衣。”“啥?”春花爹瘦弱的身子猛烈的颤抖了一下。整个脑子里只想着一件事:“女儿是要到嫁人的时候了,可我这个作爹的连一件像样的嫁衣都没有给她准备,咋对得起她死去的娘啊。”他没有再说什么,放下饭碗,从衣服口袋里抽出一张纸条,轻轻地折了一个小槽,接着又摸出一小撮烟叶,卷起来,悠悠地抽了起来。 “娃呀,你一个女儿家在外面能行吗?”春花爹猛地吸了一口烟,呆呆地注视着光秃秃的大山。“爹,我已经长大了,会照顾自己的。”春花爹猛地转过头来,看着春花,好像有点不相信她的话。春花不敢看父亲的眼睛,一直低着头。“春花呀,你先回去吧,这个事晚上咱们再说。”说完,拍了拍屁股上的土,吆喝着老牛,继续犁地了。 其实春花爹心里很乱,他不知道该如何选择。自从春花娘死了以后,两个孩子就是他的全部,在他看来,比他的命还要重要,让春花一个人去漂泊,他怎么会放心的下啊。可是眼看着春花就要到出嫁的年龄了,然而却一无所有,做父亲的他真得没办法给她准备一件体面的嫁衣。 大山中的夜晚死一般寂静,只有呼呼的风声。偶尔传来几声微弱的狗叫,才让人知道,这里还是有生命存在的。 春花爹躺在大炕上,闷闷地抽着烟。春花正忙着准备晚饭,小妹帮她生火。灶膛里的火烧得很旺,把她俩的小脸照得红红的。 晚饭春花爹没怎么吃,他感到心里很沉。等春花拾掇完毕,春花爹将她叫到了自己的房子里。 “春花呀,爹想了一下午,觉得你出去看看也好。”春花爹又无奈地叹了口气。“爹,你答应了?”春花显得非常吃惊。春花爹点了点头:“春花呀,你怨爹吗?爹没用啊,给你连套像样的嫁妆都拾掇不了。”“不,爹。我没有怨你,我知道家里的情况,我也知道你没办法。”“可是……”春花爹想要说什么,可始终没能说出来。 “爹,你就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我要供妹妹上学,还要给自己挣一套体面的嫁衣。”春花爹点了点头,用粗糙的手紧紧拉住春花的手,轻轻的抚摸着。 “娃呀,真是苦了你呀!”说着,已是老泪纵横。春花爹在脸上抹了一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道:“春花呀,外面如果太累了,就早点儿回家,不要苦着自己。咱家是穷了点儿,可还有一头牛两亩地,一家人只要平平安安的,比啥都强。”春花点了点头,心想:一定要混出个人样来,让父亲不要那么累了。 四 很多时候,梦想与现实之间的距离相差太大。春花随着滚滚人流南下来到了南方的东莞,来到了这个让她魂牵梦绕的地方,是那么新鲜又那么陌生,让她不知所措。就像刘姥姥进大观园——看花了眼。一座座漂亮的高楼大厦,一条条平坦宽畅的马路让她叹为观止。以前她常听了说,东莞这个地方到处都可以捡到金子,她也希望这片土地能给她带来一点点好运。 可是这个地方并没有带给春花多少好运。来到东莞后,春花四处流浪,白天努力寻找工作,晚上露宿街头。一个月过去了,可一无所获。最让春花心痛的是有一次晚上,在一家超市门口露宿时,差点儿被流浪汉给强暴了。春花担心,若再找不到工作,不知还会发生什么事。 终于在不懈的奔走之后,在一个老乡的介绍下春花来到了樟木头镇,进了一家地毯厂。工作很累,工资很低,每天要上12个小时的班,有时还要加班。但春花却打心眼里高兴,她不怕吃苦,心中窃喜:终于有工作了,能够糊口,养活自己了。 每天12个小时的烦琐工作,单调而枯燥,车间尘土飞扬,由于工作环境的不适应,每天回到宿舍后春花都感觉全身像散了架一样,一见枕头就什么也不知道了。但是春花每天都坚持着,她知道,爹和小妹都在盼望着她,只要有加班,不管有多累,春花一定都会去。领到第一月的800元工资时,春花乐得好几天都没有睡着,她自己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钱。春花留下为数不多的生活费后,剩余的全部寄给了山里的父亲。 五 一年、两年……五年,时间不经意就过去了。五年的时间改变了很多。春花家的破房子翻新了,小妹也上学了,可是春花一天比一天瘦,一天比一天黑。同宿舍的姐妹劝春花不要太拼命了,身体要紧,可春花总是微微一笑。她知道,转眼就要到穿嫁衣的年龄了,在她的省吃俭用下,她的美梦就要变成真了。那时她一定会穿上最美丽的嫁衣,成为最美的新娘。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春花总觉得呼吸困难、胸口沉闷,老是恶心。春花以为是累得,没有太在意,像往常一样干着活。中秋节那天,很多人回家了,春花为了争取双倍的加班费,一直加班到晚上10点多,她感觉自己太累了,想睡觉,忽然就晕了过去。她梦见自己穿上了华丽的嫁衣,姐妹们都在祝福着她,她高兴地笑着,她终于完成了自己的心愿。不知什么时候,春花醒来了,见几位穿着白褂的人围在她的床前,他们用冰冷的目光注视着她,一把把冰冷的刀子在她身上雕刻着……春花脑子里一片空白:他们在做什么,是在为自己准备美丽的嫁衣——洁白的婚纱吗? 医生见她醒来,说道:“你终于醒来了!你生病了,病因正在检测中,如果再晚点儿来,可能就没有醒来的机会了!”三天后,医生告诉她,她已经是三期尘肺,已到了晚期,要她好好休息。 春花爹赶到医院见到弱不禁风的春花时,一时老泪纵横。“为什么!为什么呀?” 春花倒在爹的怀中,撕心裂肺地大哭了起来。春花爹抚摸着春花的头,心如刀绞。 “爹,这是为什么呀?我还年轻,我有自己的梦想,想拥有一个自己的家,为什么就这么难呀?我只是想挣一点儿钱,给自己一件体面的嫁衣呀,老天爷为啥这么绝情,也要剥夺我这个小小的心愿?”病房里静得出奇,只听见落泪的声音,有春花爹和春花的,还有许多人的。 春花低头看了看穿在身上的白色病衣,愤怒地脱了下来将它撕得粉碎。春花的心也跟着碎了,所有人的心也碎了。 春花哆嗦着:“为什么,这些年的辛劳,到头来却是一场空?累死累活,挣来的那点微薄的薪水,换来的却是这冰冷的病衣……” 春花爹将春花紧紧地搂在怀里,泪雨滂沱,颤抖地说道:“娃儿,啥也不要说了,咱回家……” 春花从她爹的怀中挣脱出来,一口气跑出医院的楼顶,将这座繁华的大城市扫视了一遍,然后大喊道:“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呀……” 这声音穿透用钢筋和混凝土筑起来的冰冷的城市,在城市之间,在人们的心中,回荡了好久好久。此时,樟木头的木棉花开得正艳,如血一般,映红了春花身上惨白的病衣。春花的视线模糊了,朦胧中她看到自己穿着漂亮的嫁衣,和心中的白马王子并肩走着,突然间,洁白的婚纱变成了血色,就如樟木头的木棉花。 赞 (散文编辑:滴墨成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