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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沪上出差，在地铁里，遇见一对老夫妇，大约古稀之年，服饰考究。老太太脖子上系着鲜亮的丝巾，在初秋的季节，很有种惊艳的感觉。老先生浅金色夹克外套里是银灰色马夹、白衬衣，打着暗红色领带。两人坐在位子上，相互靠在一起，他们不说话，只用眼睛打量着出去进来的人们以及在他们身边交谈的乘客。并且，最吸引人的是，一路上两人都是双手交互着紧紧握在一起。 热恋中的年轻人因为荷尔蒙分泌旺盛，他们会有更丰富的体态语言和喋喋不休的甜言蜜语，向恋人，也向世人宣告着彼此的爱恋与亲密，他们大抵不会如此以同一种姿态保持一路。这样年纪的人在公众视野中如此高调的伉俪情深很不多见，故而也引来各种目光和猜测。然而，他们却那么恬淡地面对着陌生人的目光，以一湖秋水之心容纳风云变幻和叶枯叶落。 白发情深的场景，如诗如画，也如梦。如果你有一个白发苍苍时依然可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爱人，那定然是万年修来的福分和缘分。 俗话说：少年夫妻老来伴，年纪大了，夫妻成了伴，彼此间的爱恋被岁月研磨的粉碎，都做成了粥，都做成了菜，在一日三餐中把爱恋吃成了平淡，在刷锅洗碗中把爱恋洗成了唠叨埋怨。那个曾经温柔如水的爱人呢？那个曾经柔情蜜意的爱人呢？到哪里去找？找又找得回来吗？ 唠叨也好，平淡也罢，毕竟都曾经爱恋过，毕竟这些爱恋还不用担心缺吃少穿，世上还有没饭吃的爱恋呢。那是什么样的爱恋？ 严歌苓的长篇小说《无出路咖啡馆》中的“我”是一个到美国留学的穷学生，穷到付不起房租，买不起上学用的学习资料，穷到连饭钱也没有的份上。她每天小心翼翼的做事，努力保住在餐厅打工这份饭碗，回到租房已经很迟很迟，却还要心惊胆颤地在狭小的空间里像个无声无息的老鼠一般生活。她怕和房东见面，这是因为未能按照合同按时交清房租和各种费用，并且又要为保住在房东面前的好人形象而忍受良心上的折磨。就是这样一个被生活挤压到极限的女孩子还是有恋爱的机会的，只是这恋爱的成本太大，她最终不得不放弃，以自以为很清高、独立的姿态开始新的生活。 安德烈，一个风度翩翩、有着远大前途的美国外交官，和“我”一见钟情，于是相距两城的二人谈起了正儿八经的、为着结婚而谈的恋爱。“我”并因为安德烈的外交官身份而受到便衣一而再再而三的审讯和纠缠，以致丢了餐馆的工作，费尽心血的奖学金也因此失之交臂，经济陷入到最低谷。这还不够，伴随着“我”的经济问题，“我”的情感也在起起伏伏。和安德烈谈恋爱，然后结婚，意味着温馨的家和受人尊敬的地位。然而，“我”却在分手和享受这种令人向往的生活中犹豫不决。“我”几乎是一贫如洗，他却把“我”视为有着各种富贵小姐毛病的未婚妻。对各种吃食过敏不是“我”的本意，“我”饿得恨不得什么都吃，而不知饥饿为何物的安德烈却一厢情愿的培养着“我”的挑食的坏毛病。还有他装修精致的房子，考究的服饰，都那么让人觉得迷恋，充满对温暖的家的诱惑。可是，“我”却知道我们的差距，“我”努力想缩小差距，却知道它是无法实现的奢望。最终，“我”选择了放弃，以一个伴随病人陪护的身份为自己的今后生活挣一笔可以过得从容些的钱。 安德烈无疑是一个结婚的好的对象。可是，“我”爱他么？应该是爱的，如果没有贫穷的纠缠，如果没有阶层的差异，“我”会和他结婚生活，过上安稳的温馨的日子。可是，“我”并没有爱他爱到不顾一切的地步，可以抛开贫穷、自尊的地步，便衣的骚扰纠缠不过是个“我”离开他的幌子，真实的原因是“我”还不够爱他。 另一个男人里昂呢？“我”爱他吗？它更像是被贫穷赶在一起相互取暖的兄弟。一个不愿放弃艺术生命、宁愿为爱人卖肾生子的艺术家，用决绝告诉我：我们谁也帮不了谁！里昂最爱的是那个异国女孩王阿花，但他也不愿为了她去过出卖时间换取薪资用以养家糊口的安稳的生活。何况于“我”这样一个关系暧昧的人呢！ 餐馆里看似吃醋的三人间的明争暗斗暴露了个人的真实性情。 与安德烈来说他的牺牲自己的政治前途、放弃自己的工作，以换取未婚妻的不用测谎，这样的牺牲，里昂无论如何也做不到，而他的牺牲却是真爱无言的。生活中的我们那个不是卖掉我们的时间用以换取米饭、水果和蔬菜呢！我们有的选择吗？当温饱都不足以解决时我们有爱的权利吗？我们确实是牺牲了半辈子的时间被拴在工作车间，用以换取维持尊严的生活。如果这种出卖劳动力可以换取家人的衣食无忧，我们是理所当然的出卖。即使内心深处也会对真正的自我需要存在幻想，可是普普通通的我们也只是把它当做幻想。不得不说，安德烈是适合居家过幸福平稳日子的男人。这样的男人，对于每一位平凡的女子而言，都是理想的谈恋爱与结婚对象。 里昂看似在为了“我”的幸福与“我”据理力争，甚至与安德烈撕破脸皮，意欲扯住“我”不往失去灵魂追求平庸生活的火坑里跳，实则是他为满足自己追求艺术的生活方式的自私的表现。一个人为了这种对自由的追求，可以放弃安逸的生活，似乎值得人尊重；可是为了这种追求，却不得不放弃爱人，甚至生命——因为他自己也只是勉强糊口，他拿什么来养活爱人和孩子！这样的人还有什么爱的权利?里昂深知这一点，他不愿承认与“我”的暧昧关系，他也不愿在“我”最脆弱需要他拉一把时决绝的逃避。因为：我们谁也帮不了谁！ “我”爱里昂吗？我与他之间的一切美好感觉是真爱吗？ 偏偏“我”又是一个挣扎在普通女子与有理想追求的不凡女子之间的人。“我”一方面沉溺于安德烈那儿的温柔富贵乡，一方面对于穷困潦倒中真情的流露难以把持。其实，哪个女子骨子里会不喜欢温暖整洁的房间？哪个女子内心不对真正的爱情心向往之？如果二者难以两全，你又会怎样决断？ 才华如萧红，在没有饭吃时，还不是委身于陆振舜、汪恩甲之流。遇到萧军时，又因两人的文艺范太相近，谁也不愿妥协，最终还是分道扬镳。安德烈终究离“我”太远，远到“我”难以接受这个差距；里昂离“我”又太近，近到彼此都是一贫如洗。想与子偕老，那距离不过一丈之远。太远够不着，太近会彼此伤害。 “我”要逃离他们，朝哪儿逃？幸亏母亲还有一个几十年前的旧情人刘先生在异国他乡对她念念不忘，幸亏他此时中了风，得了语言失忆症，幸亏他的女儿需要“我”去照顾他，所以“我”才有恃无恐——反正一贫如洗之后可以到刘先生这里白手起家。“我”以替母亲还愿“白首偕老”的心态照顾着刘先生，也为自己的生活挣足够应付的钱。 刘先生那颗苍老的不在正常记忆之轴上的泪滴折射出的是否就是“我”四十年后的心境：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而“我”那时会为现在的谁滴下泪珠呢？ 话说回来，“我”还可以借助于刘先生让自己体面地离开那两个男人，让自己继续自己的追求。如果，没有这个可以靠一靠的地方，“我”最终会选择谁呢？其实，即使离开了他们，“我”的爱情之路还是没有出路的。 地铁里偶遇的那对银发老人是多少人的梦啊！能白头偕老的夫妇未必是幸福的夫妇，能“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恩爱一生的夫妇才是最幸福的。 刘先生即使把我的母亲殷小姐娶回了家，以两人的状况未必能白头偕老，更不用奢谈两情相悦到老了。“我”幸而离开了安德烈，也没有和里昂在一起。免去了在一起的所有不好的结果，留一段无望的爱情念想，到老时慢慢回忆，也是对现在的无奈的补偿。有可回忆的过去，这样的人应是幸福的人。 2014、11 赞 (散文编辑：江南风)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