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难将叶圣陶先生的《稻草人》与儿童美丽,充满新奇的童话世界联系在一起,这里面充满了世间的苦难,成人的思索。这和我印象中的童话世界有多么的不同。虽然阳光充足平静地从车窗照射在我的身上,我却感到心情无比的沉重压抑。 成人的世界,尤其经历过世事的成人眼里和内心,对世界的认知,一定残酷多于美好,疮痍大过繁华。平静表面的下面,仿佛永远隐藏着暗涛的汹涌。我们偶尔也会为自己或他人编一个甜蜜的梦,让自己沉浸在里面,但我们永远也清楚的知道真实的生活到底是什么样子。 叶圣陶先生身处在那个时代,中国灾难深重的年代,他看到的是沉重的苦难,看到的是无数个被生活压弯了身躯,气喘吁吁,汗流夹背,衣衫褴褛的车夫,无数双生活在社会底层流泪的眼睛和一颗颗痛苦挣扎的心。 郑振铎先生在为《稻草人》做序里也提到,叶老创作的最初,梦想着给儿童一个美丽的童话的人生,一个儿童的天真的国度。这表现在他最初创作的几篇童话里,《小白船》,《芳儿的梦》,《梧桐子》等。可以看出他努力将自己沉浸在儿童的梦境中。但作为一个现实主义的作家,一个文人的良心,一个文人的责任,他写着写着,不自觉地改变了方向,他无法再以最初的笔调,构筑一个虚幻的美丽的童话世界给小读者。无法避开内心的沉重感受,将苦难隐藏,对痛苦视而不见或粉刷上美丽的外衣。于是我们看到了一个忧伤的稻草人,一个痛苦的稻草人。一个忠实内心世界的叶圣陶,一个作家的良心和责任。 白天的稻田,风吹稻浪的诗情画意,诗人将它写成美妙的诗篇,画家将它画成动人的图画。可到了夜里,只有稻草人才看到真实的人世间。疲劳过度的渔妇,想着明天给生病的孩子做粥,在寒冷的夜里,一次一次地小心拉起撑起的鱼罾。她生病的孩子一声声唤着娘,喊口渴,要茶喝,想和娘在一起却办不到。渔妇为了明天的粥不得不硬着心肠把生病的孩子扔下不管。善良的稻草人可怜着那个病孩子,又可怜着那渔妇,恨不得自己去做柴,给孩子煮茶喝,恨不得自己去做被褥给孩子一些温暖。但他什么也做不到,它的身体像树木一样钉在泥土里,连半步也不能动,只能伤心地痛哭。 一个头发凌乱的女人,丈夫因为要赌博喝酒,竟将她像猪牛一样卖掉,逼得她只好跳河寻死。稻草人焦急万分,却无能为力,它恨自己像木桩一样定在泥土里,连半步也不能动。渔妇实在支撑不住,睡得跟死过去一样。稻草人的心都碎了,它怕看又不能不看,眼睁睁地看着那女人跳水,还没等到那女人落水的声音,它就昏了过去。 就连稻草人深深爱的主人,一位可怜的老太太,它想帮却帮不上。她先死了丈夫,后又失去了儿子。眼睛因为流泪太多,受了伤,看东西模糊,稍远一点的就看不清楚。飞蛾在稻叶上产下大片大片的卵,几天后就会长成了肉虫,疯狂地啃食稻叶,毁坏着庄稼。稻草人心急如焚,只能不停地摇着手中的扇子,但对这些卵毫不起作用。 它的主人,这位老太太来稻田里观看,她弯腰看到水位正好,不必从河里车水进来。摸摸稻穗,沉甸甸的。再看看稻草人,帽子戴得很好,位置还和从前一样没有改变,便放心地打算回家搓草绳了。稻草人急得要命,但它没有口,无法说话,只能拼命地摇动扇子,提醒主人,但毫无作用,它的主人一步步走远了。 稻草人的善良,痛苦,绝望和无能为力,不正是叶圣陶先生对现实生活的深切体会吗?苦难不专属于哪朝哪代,悲剧每天都在上演,每个成年人,在真实的人生中,有谁没有接触过这些真实的苦难。有些人习以为常逐渐麻木,有些假装看不到,避免心烦。也有的人干脆沉迷在一些不切实际的游戏中躲避着。 我读书只拣自己感兴趣的读,虽然知道叶老在中国文学史上的地位,但对于他的作品,却很少接触。我很庆幸这次在车上的阅读,让我更深的认识了叶圣陶先生,由此也想到了那个时期的另外一些作家。他们的质朴和善良,以社会为己任,他们的目光对准生活在社会底层的苦难的人们,那些被生活折磨得疲惫的灵魂。为些要深深地为我们前辈的创作者表示敬意和喝彩。 这本童话集中关切的也是这样的人,在《画眉》中,画眉鸟同情着双腿拼命奔跑,背上热气腾腾,像揭开蒸笼盖子的车夫。同情着满身油污,在弥漫着油烟和热气,混乱不堪的厨房里为富人烹饪美味的厨夫。同情着脸涨得通红,青筋涨粗的可怜的卖唱女孩。最后它放弃从前舒适安逸的笼子里的生活,只为这些不幸的,苦难的人们歌唱。在《花园外》中,叶圣陶先生细致刻画了一个洗衣妇的儿子,他没有钱,无力进入朝思暮想的花园,只能站在花园外,一遍一遍幻想着花园里的梦幻世界。 这部童话集文字浅明,没有什么不易明了的地方,但语言朴实,刻画细腻,堪称完美,有很高的艺术成就。 我国从远古的文学创作之初,就有“饥者歌其食,劳者歌其事”的朴素的创作理念。一个作者受其内心的招唤,用文字记录下他的所看,所思,所感,最自然不过。文如其人,精明的读者,也总能从一个作家的文章中读出他的气质和品性。 我国的古人有文章千古事的说法,将写文章看做是一件严肃的大事,也有文以载道的古训。这些创作理念流传到今天这个时代是否还适应或已经过时,在每个创作者心中自有衡量。但每一部作品,自有检验它的真理,那就是时间和它的读者。 赞 (散文编辑:滴墨成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