供销社对于现在的年轻人是一个较为模糊的概念,它仅留存于七八十年代人的记忆中,也许从县级有关部门还可能找到一些零星资料证明它曾经的存在,可事实上这个单位在乡村的店铺早已湮没,连一个像样的遗址也找不到。
我初中毕业后曾在卢集供销社上过班,它同样也在十几年前就倒闭了,当年留下的门市房和仓库以及宽阔的院落也早已拆迁改建成了一个环境优美的小区。
昨天傍晚我和几个朋友在公园里闲逛,偶然见到前方有一女子向我打招呼。定睛一看,原来是我二十几年前在供销社上班的同事汤丽,她原是大综合门市的营业员,也是供销社倒闭前最后一批上班的人。
那时候,我常到香烟仓库去取货,记得每次去时都会经过大综合门市,由此我便与这个汤丽相识。
香烟仓库的保管员叫付军,他老婆小玲是我的远房亲戚。付军比小玲大了好几岁,面貌也显得黝黑苍老。
很多人对他们的婚姻都有就过疑惑,小玲身材高挑面貌清秀为何嫁给一个比自已大好几岁的人呢?
据知情人透露,他们能结成夫妻的主要原因是付军托关系解决了小玲的工作问题。
供销社像小玲这种情况的还有许多,他们都是通过这样或那样的关系走到这个岗位的。
今天遇见的汤丽就是和我一起被安排工作的,她当时也就十七八岁。
计划经济造就了供销社的辉煌气势,它的兴衰直接影响着我们那一辈以及上一辈人的生活大事,能做一个供销社的营业员,在当时是人们羡慕不已的职业。
供销社的职工可分成二种,一种是正式工,也就是人们常说的铁饭碗,另一种就是像我和汤丽一样的合同工。铁饭碗与合同工之间的差距很大,不论从工资待遇还是工作性质,铁饭碗总要优越的多。
我记得供销社很多女工都想找一个正式工的男朋友,像汤丽,小玲这样的女孩都是为了这个原因才答应了自已并不情愿的婚事。
随着经济的发展,改革开放的步履逐渐挤垮了昨日的旧梦,当街头逐渐响起小商贩们的清脆吆喝时,供销社便开始渐渐败落。
小商贩们能出售的商品种类并不是很多,像火油,香烟之类他们是没有资格经营的,因为在当时有的商品还未正式放开限制。譬如,农药化肥是农村人们必须的物资,而原先国家政策规定只有供销部门才有权经营,因此供销社在那时也就有着不可取代的地位。
供销社的职工们看着那些露天商贩总是带着鄙夷与嘲笑,嘲笑他们仅靠这几件商品能赚多少钱?能养家糊口吗?这种撂地小摊与供销社的高高柜台相比怎么能成为争胜对峙的理由呢?
这种想法随着时间的推移却逐渐消减,我惊讶地发现那些小商贩们做的生意越来越红火,后来居然有人在街头开起了批发部。
供销社的老职工们也终于泄气了,他们再谈论这些小商贩时,声音已不再那样的洪亮,气势也是大不如前。
供销社的领导也知道了,他们三天二头地通知职工开会学习,左一次右一次地动员誓师。最后领导决定将供销社的所有门市承包给个人,让现有的职工学着那些小商贩们去经营。
然而领导的安排却让职工们有点哭笑不得,领导让承包人缴纳承包金的同时还必须带上几个单位职工,负责发放他们的工资待遇。
这自然是领导的意思,他们自已可以收着职工交上来承包金,而职工创业成功与否他们也不用承担任何责任。可怜承包门市的创业者既要考虑每年的承包金,又要背负着发放手下职工工资的重责,好不步履维艰!
更为可惜的是,像汤丽小玲那样的人,她们曾经用青春换来的工作已经不复存在,当她们挎起背包外出打工的时候,依旧念念不舍地回过头看着令她伤心和哀叹的供销社院落。
我在供销社工作时正值市场开放刚刚步入农村,我亲自目睹了供销社倒闭破产的最后时光。我爷爷是供销社的职工,父亲也是,我也在供销社工作了二三年。因此供销社与我家有着分不开的牵连,供销社宣布倒闭那天,我们家祖孙三代坐在一起,长吁短叹,年迈的爷爷竟然多次哽咽落泪。
我与好多同事也慌乱了好几天,最后在同事王乃学的伙同下与几下岗职工一起到县城技校报了名学习电焊技术。
外出打工那天,正值寒冬,天空飘着小雪,是香烟仓库的保管员付军送的我。他开着供销社的破三轮车,劲厉的寒风将冰雪牢牢地冻在三轮车的车筐上,坐下自然是不可能了,只能站在车筐里,那轰隆隆的柴油机一路哒哒哒地鸣响,带着我颠来跳去驶向远方。
其实我是不适合出门打工的,因为我是一个很恋家的人,在外面时间一长思乡之情会愈来愈盛,也就是半年左右,我实在熬不住了,不得不又回到了故乡。
供销社职工中也有许多人一直恪守着诚实经营的原则,他们依旧眷念着原先那份对单位的感情,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的生活开始渐渐走向贫困,在熬过了许多个不眠之夜后,他们也终于放下思想包袱走出了家门。
前年供销社拆迁,因为牵涉到我曾经宿舍的权属,村委会通知我回来协商。我看到留守在供销社的职工们抱着对奋斗多年单位的情感怎么也不愿意搬迁,就连供销社看大门的戴老头也伤心的悲声大起匍伏在地,场景甚为悲伤。
留守职工中有一部分是因为年岁太大或是身体状况不佳才没有出去打工,他们居住的宿舍是过去供销社辉煌时期所盖的砖瓦房,但已多年失修腐朽破落,可他们生活贫困又没有地方去只能暂住这里。如果房子拆迁了他们便成了无家无根之人,自然好不难过。
我那天写了一篇文章《代销点》,发表后在数个回复信件中竟然见到一个网友的评论,说他当年也是供销社的职工,有很多与我相近的同感。我立时对他产生了一种亲切感,在繁忙的工作中能见到一个生活经历与自已相近的人,不能不说是最为高兴的事。
还要说到这个汤丽,她说今天要回卢集,既然是多年未见的同事,遇见了倒不如也和她回去看一看,于是二人一行。
其实供销社是看不成了,那里早已拆迁盖上了小区。不过在原址上我却见到了付军,就是那个香烟仓库的保管员。我离开家乡时他只有一个门脸不大的便利店,而现在却是一个批发水果的大老板,他早已没有了当年那种怯生生的面貌,西装革履派头十足。
他向我介绍了自已创业的心酸史,谈论着现在的经济形势以及经营商机与市场信息,其间我多次邀他谈一谈供销社的情况,可他总是故意避开那些令人纠结的话题。我觉得很是失落,也不好意思打断他,只能出于礼貌无精打采地附庸着。
回县城时倒是搭了他的便车,他家自备有一台箱式货车留作平时进货之用,恰巧今天他也去县城。于是一路上说说笑笑倒也轻松欢快。
我那年出去打工也是坐着他的车离开卢集的,当时那辆车是一辆破旧的三轮车,车子一路颠簸得尤为厉害,加上当时我的心情尤为沉重,因此我和他也没有做过多交谈。
现在他已不是当年的那个下岗职工,车子又是新式厢货,去县城的道路又平坦宽阔,我们之间的谈话不仅愉悦而且清晰,一直传出车外,传向田野,传向遥远的天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