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居平原的人家,少见茶农家的田野,那满山的茶树,满坡的茶园,在熹微的晨光中,在傍晚的暮色间,叠叠层层,连绵不绝,是何等的怡人景致。 平原人所常见的庄稼和花树,可以极目天地尽头,或者被弥漫着层层缕缕浅蓝色薄雾的村落所留滞,或者低首所见茵茵绿草和丛丛灌木,再有一湾清流从远处或村头缓徐而至足下。一切祥和而安宁,悠远得有些飘渺。每当在梦中或者想起这些贮存在喧闹世界里的安静和淡泊,就知道一个华夏民族文化生活中的人,一旦需要安静,便想到山水;一旦望到田畴,便发生平静和辽阔的胸怀。 在这些田野之间,可以嗅到不同季节的味道。当寒风忽然变向而从南边吹来,就会有丝丝缕缕透明的气息告知春天就要来到;当微风从河岸送来有些芳香的野味,那必是暮春野外的低语;秋收时的田野,已无玉米禾林的风中,散发着肥粪的浓浓味道,那么真实,那么厚道。 这些弥漫在田野里清新或踏实的味道,在南方的茶园里也会有吧,而且能以更为便捷和贮存的方式,可以携带并能为我们展开。节假日当中,如若不愿打车远游,郊区的田野亦不出户,那么消闲舌尖、慰劳肺腑和远游心神的方法之一,可以选择家中饮茶啦。 烧来水,电动烧开的矿泉水就可以,放不太多的茶叶,当然要上等的清茶,冬天则为红茶,要用透明的茶具,看到杯中干亮的细细叶片,想像这是南方的田园,是山丘之上茶园茶树茶林生长的嫩叶,现在经过几个季节和千里之距,精致贮存着就在眼前。当适温的开水冲进杯中,叶片在热气温腾中翻卷,碧绿或褐红色地展开,顿时,眼界为之开阔,心结为之打开,端起杯子深深的嗅闻,亲近地呼吸,那些或者明前或者仲春或者秋季的味道,便在胸怀间流淌。这是贮存在几枚叶片中的原野,无论盛夏还是隆冬,只需要一杯清清而热腾的开水,那真实的田野便为你打开。 无论是平原的田野还是南国的茶林,这些华夏先辈生生不息的地方,我们在这里出生、成长还将在这里埋葬的母地,我们却往往无暇顾及,甚至忽略她的存在,反而在钢筋泥柱的森林里,仅仅呼吸金钱物质和虚妄污染的空气,不用说到原处细细品味我们的生长之地,思忖我们几乎忘怀为何而存在,为何要出发,要到哪里去,即便是这些贮存在米面蔬菜和红茶清茶的春夏原野,也懒得打开,或者忘记打开、无能打开? 当然,诸如读书、习字、绘画之类的事,和品茗异曲同工。如若饮茶“独啜为幽,二客为胜”,那么今天自己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则为独饮;您来阅读做客,果然为胜。 胡桃崖 距离八百里伏牛山的重度沟不太远吧,在崇山峻岭之中,处处高崖,不可胜数,又鬼斧神工,惊魂骇心,只能仰望,无可攀附。仰望则崖险欲摧,不见天日。在其中一阴森森崖下,找到一座z形铁梯,沿无数z字拐尺而上,不知攀有多高,终于到顶。 站稳而望,崖顶竟是平旷土地,良田无数。田间每隔百米,便有高树,树干十丈,冠荫十米。田头有女童,一边捡拾果实,一枚枚青果去叶裁枝,一边呀呀诵读,仔细听之,竟是古曲:“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坚坚,粒粒其灿。子孙于归,粥羹餍餍”。 我说小女孩,你怎么一个人呢?她抬起头,微笑着说:我怎么一个人呢?那不是我的妈妈爸爸么!我顺着她的手指望去,只见百米之外的大树下面,一个农妇正用竹耙拉拢地下成片成片的坚果碎叶。走近前去,忽然,那洁白粗壮的树干上滑下一人,原来是个壮汉。与壮汉攀谈,才知道他们收获的绿色坚果正是我们称为核桃的胡桃。他说:白露到,打胡桃。 和他们一家人推着木架车子,吱吱呀呀,唱歌一样到了主人的村上。村口及村外围是石砌瓦屋,高有数丈;走进村子,房舍多为木制竹编,房前屋后,植桑种柳,家家户户青竹扶风,密密匝匝,街道巷陌,为葱翠所掩,如入竹林,林中风声如沙疾走,间或鸣吠相答。 开柴门,迎客人,院落竟是另重天地,阔有三亩。院中有竹亭,亭内木桌木椅,亭子一侧竟有溪流,不知何处引来的山泉,深不盈尺,宽不过一米,水清可掬;或有细鱼,游动如月下竹影。溪流回环处,有几只石凳石桌。院中散落着十几间木屋,正中一室,应为主房。正惊讶之间,一条家犬从远处叫嚷着跳出,又闻主人呵斥,摇尾归居。老主人从客厅出来,慈眉笑意相迎。 天黑尚早,主人家就开始晚餐。落花生、豆腐干、腌荠菜、山蘑菇,半盆葱油饼,盖子盖了,随吃随取,热暖鲜实。我放下杯子说:老人家,这酒的味道,浓烈醇厚,该有些年数了吧。老人微笑着说:他大嫂每年都要酿的棉花籽酒,今天是客人来,取了多年的陈酿。老人还说,自己有两个儿子,都已成家。今天一早,老大下山去了,几天即归,每年下山带回些盐巴等必须品回来,也就春秋两次。 正说之间,大门口传来喊声:大哥,有客人来了!怎么不招呼一声?来人瘦高,肤色略黑,手端尺宽瓦盆,原来是在田间打胡桃回来,抓到一只猎物。老人们打趣笑道:难得难得,今天开荤。 这样酒过几巡,朦胧中,院中有几只大鸟,扑棱棱飞到一棵榆树之上。原来,天竟暗了下来,夜幕正在落下。老人解释道:那是家禽归宿了,我们也准备归宿吧。原来是些柴鸡在树上过夜。 老人见我疑问,便一一作答。这里不通电,也没有电器之类的,只一些干电池,用收音机收听外面的消息,或者备为急用;至于衣服,说我没有注意,全是自织自染,几百年了,皆为如此,连扣子也是老样式;外面的是是非非,变变化化,千奇百怪,就随他们吧。 第二天清晨,我告别老人要下山。过阡陌,越良田,但是,四处找不到那z字形铁梯。送行的老二儿子说,不用梯子,我们从山崖攀岩而下。又说你不要害怕,我们每年下山,都是这样。我站在苍松青竹岩列的悬崖边上,下望深渊万丈,猛地被谁一推,吓醒了。原来是一个奇梦。 摸摸腰间梦中老人送的字幅,竟是我昨晚读的《陶渊明诗文选》。不过,我还记得老人书写的几行字:园有胡桃,我歌且谣,不知我者,谓我士也骄;园有胡桃,我歌且谣,已知我者,谓我食棘食桃;园有胡桃,我歌且谣,知人知己着,厚土亦云霄。 昨天读《桃花源记》的研究文章,说王维、王安石者亦仿写此《记》。我为何不可以附会呢?也装装风雅吧。遂作此文。 好人悲 古城许昌的冬天,将要过去,衰草连坡的河岸,听到了春来的消息,那不为人常知的、蕴含在风中、含蓄在水中和灵魂之深幽处的神秘消息,因为那竟是一阵扑面的南风,一弯柔软的河水和一窍悲悯的妩媚。 稳站太极的混元桩,在那河岸之上,似睡非睡,似醒非醒,如今晨酒醒在东风小区的家中,似生非生,亦死非死,如朦胧中的赋文填词,竟有生死离恨之悲;稳站太极的混元桩,在那河岸之上,生死离恨哀伤和怜悯之情,是因为得到了天地的佑护和启示,得到了南风流水的滋润和朋友亡逝的讯息及冲击。生命啊,只有绵绵的悲悯对得起! 秋风来的时候,古城的许昌,落叶满地,滚涌如浪,在街道的河流,哀戚荣华尽失,山水终是憔悴,万木归于凋敝,举目萧瑟;春风来的时候,古城的许昌,千树欣欣而向荣,腊梅和迎春,悄然在河岸和人家的院落次第开放,可是,壮年的朋友和慈祥的老人,竟然离开了人间,死去。这些事件是怎样的悲哀呀! 站桩的时候,老师说,你气沉丹田,抱朴守拙,清尽杂念而忘息,一心自我,脚插厚土三丈,头顶凌霄三尺,如天地之间的神灵。却不料,自己得到教诲之时,已经可以舌抵上腭,意气混元,颈项挺拔,俯瞰着苍生,有了观看生死的悲悯之情。鲜花啊,你终究败亡;春天啊,你又来到。这荣枯兴亡之间,作为一粒凡俗而觉悟的灵魂,该如何承受这无比短暂而漫长、妩媚而苍老的忧伤?随在这凌晨的朦胧中,心思《好人悲》的篇章: 秋风吹,好人悲,我心黄花碎,千树枯叶满城飞,山水共憔悴。春风吹,好人悲,谁家紫燕归,一河坚冰化春水,生死共朝晖。 悲呀,春风吹! 赞 (散文编辑:可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