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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妈是吉林师范学院即现在的东北师范大学俄罗斯语系俄罗斯语言文学专业的毕业生，这在上个世纪六十年代，也算是社会的精英阶层，后来若不是因为嫁给了我爸——一个可以改造好的黑五类子女并且有了我，很可能在中苏珍宝岛争端的时候就被选入了前线充当俄语翻译了。 后来中国开始革文化的命，外语教学做为“封、资、修”而全部停顿，并且持续了十几年，直到改革开放才开始恢复——凡是有条件开外语课的，不分什么语种，均要开设外语课——于是一个个不大的学校，仿佛摇身一变，成了联合国，各国的语言叽哩呱啦纷纷响起来。我们家附近的一个中学，从前在学校打杂的，历年来倍受年轻的学生们嘲讽一个秃头的，戴着断了腿儿的大黑眼镜，颤颤微微地拖着残疾的腿的老头儿——曾因为他是东北沦陷时期由伪满洲国培育出来的高材生，在革文化的命时候做为潜伏的日本特务不仅被打断了腿，还要批倒批臭且踏上一万只脚永世不得翻身的人，穿着别扭的深蓝色土布中山装，改行成了日语老师；改行教授历史的我妈妈，也从苏修社会帝国主义的孝子贤孙、政治立场变节的但属于可教育好的黑五类家属，归队教授俄语——尽管我妈妈的俄语知识已经荒废了十五六年。 老师在革文化的命的时候，是臭老九，属于社会的最底层，是邓大人——我爸妈都是这么称呼邓小平的——让他们翻了身，找回了做人的尊严，所以他们身上，即有翻身农奴把歌唱的兴奋，又有着中国知识分子那种特殊的敬业的执着劲儿——我妈每天早晨四点多起床，一边重新捡起外语，一边给我们准备早饭。 再后来，中国的视界转向了西方，尤其是美国——1979年中美建交了么，所以中学生把刚学了一年多的俄语又扔下，开始学英语；学日语的，借助中日友好的第一波浪潮，继续学习“阿依乌哎欧”——我妈他们这些俄语老师也扔下俄语，与学生一样开始学英语，用我妈她们几个改行教英语的老师略有些自嘲的话说，那是一边买，一边卖。 当时的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也开始英语广播教学，一天的课程分二次，早晨五点半一次，上午九点半一次，每次半个小时。学校也极为重视，每个班给买一个半导体收音机，全校的课程都为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英语教学让路，重新调整作息时间，重新排列课表，重新划分教研室，所有教外语的老师都搬到一个办公室里，上午九点半全校集体学英语。老师早晨学一遍，九点半再跟全体学生再学一遍，不会的老师们下课后共同研究。 我后来的邻居是一个无锡人，永远说着我们听不懂的无锡话，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到了东北。他也是学俄语的，但通过自学，英语也不错。他的媳妇原来是师范类的毕业生，后来也不知道为什么下乡做了赤脚医生——我小的时候，他们家还有着许多的止血钳，手术剪之类的东西，格外的引起我们的好奇——但他们夫妇新婚后搬到我家做邻居——也就是住进了前文说的有三个男孩的那家的房子时，她已经归队重新做起了数学老师。 邻居的男主人早晨起来的第一件事是劈木柴，用一个南方的砍柴刀——这东西我们家也有一个，因为姥姥一家是从广西迁到东北来的，用这个劈木柴是顶吃力的，远没有斧子好使，于是隔着用稀稀拉拉木头圈起来的幛子——也就是栅栏围成的院子——经常可以看到他一手笨拙地摆弄木柴，一手拿着英语书，嘀嘀咕咕地念，全然不顾及邻居老太太们诧异的眼光和小孩子们偷偷地把眼睛贴在栅栏上，透过空隙，看着这个哇哩哇拉说外语的怪物一样的人——有时他劈柴累的时候，猛地一抬头，栅栏外面哄的一声，小孩子们如鸟雀一般叽叽喳喳四散而逃…… 小学四年级的暑假，大杂院的孩子们开始跟着他学英语。先是从ABC开始学。初闻怪腔怪调的声音，大家都乐得捂着肚皮狂笑。这老师姓顾——竟然和搬走的有三个孩子的那一家同姓氏——于是平时闹闹吵吵的大杂院里的孩子们，每到傍晚都各自拿一个小凳子坐在他家的小院里念ABC——那时候的老师貌似都是以教书育人为天职——就是教导不是自己的学生的邻居们家里的孩子，也一样的认真和耐心，而且从来没想过收一分钱，仿佛免费教授给邻居的孩子们知识是天经地义似的；同样，孩子们的家长也没有给钱的意识，一如现在的老师没完没了地办班收费，家长也觉得没什么不对的一般。 后来，跟着学习的孩子逐渐地少了起来。这一方面是由于许多孩子新鲜劲过去了，并且考试也不考；另一方面，有些家长也没有觉得学外语有什么用处，所以孩子学不学的，也都不放在心上——毕竟那时有高深学问并且认识到知识的重要性的家长并不多，尤其是我们一街之隔的铁路家属区，差不多的家长都是文盲和半文盲，他们的孩子经常在老师质问为什么不写作业的时候，理直气壮地说，作业本被他爸或是他妈撕了卷烟了，貌似因为这个交不上作业是极正常的事一样——到最后，就只剩下我一个学生。 等到我小学毕业那一年的漫长的暑假，我几乎是天天跟着他学英语，直到我初中开学为止那时我已经完成了初中三年级的英语学习进度。（吉林蓝宇，2016年5月12日） 散文在线(http://sanwenzx.com)首发网址：http://sanwenzx.com/plus/view.php?aid=284446 赞 (散文编辑：滴墨成伤)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