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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高尔基的《童年》中，高尔基在面包坊作工，赚得一点小钱，给他的外祖母，以证明他们祖孙即使没有脾气暴躁的动不动就用拳头表达感情的外祖父也一样生存下去时，他外祖母的表情“她满是皱纹的脸上充满了悲伤，海泡石一样的大鼻子上，垂着一滴泪水”——那时的小人书我们并不完全能看得懂，有的时候要借助于大杂院里年长的谁家的哥哥姐姐在空闲时给我们读——当然，他们对小人书中的字有时也不完全认识，遇到这样的情况的时候，就用一句“什么”来代替，我们彼此也都心照不宣地知道，这个字是人家都不认识的。尽管这样，一本小人书，嗑嗑巴巴的，我们也算是基本能明白大体的情节。由于当时可读的小人书不是很多，经常的一本小人书这伙人看完了，另一伙人继续看，而围观的仍然是我们几个小鬼头。读完了一遍的时候，大家一哄而散，也时时的有不肯离开的，围绕着自豪地拿着小人书的书主人，互相继续探讨争论着好人如何，坏人如何，或是接下来，分成几伙，按照小人书中的故事情节，开始扮演其中的角色，当然，主角和正面的人扔一定是小人书的主人和最近几天和小人书的主人关系最好的几个人，而这几个人并不是固定的，每每的小伙伴们会为了一些莫名的原因吵架，比如谁弄坏了谁的玩具，或是因为玩杏核的时候，谁偷着玩赖之类的事情。
学龄前就在这样的时光中渡过……
看了高尔基的书改编的小人书以后，我立即回想起了姥姥经常为经济原因发愁的事，于是总在想，有什么办法能帮姥姥一些呢？
改革开放三十多年来，中国有许多的职业都发生了变化，唯是变化不大的就是收废品的行当，当然，这个工种也由三十多年前收废铜烂铁牙膏皮变成了收废旧家电、冰箱电脑洗衣机了。他们手中代表职业特点的工具，也由一付铜铙钹换成了电子的小喇叭，而且录音播放，内容均是固定的，不管是在清晨还是正在午休时候，在大街小巷边走边放，私毫不管别人是不是在休息。
——看到流动收废品的人和各家的老太太们用破锅旧家什换钱，还有一些拾荒的人也和他们用拾来的废品换取几角几分的钱，我很快地找到了自己的职业，就是捡破烂。于是一群吵吵闹闹的小伙伴中间，少了一个我，捡破烂的大军中增加了一个穿得干干净净，胖乎乎的孩子。每天出去捡破烂，然后送去废品收购站换几分钱，幸运的时候，能换一、二角，这在当时简直是一笔巨资，因为那时定量供应一斤标准粉才0.185元，日常的蔬菜有时是按一分钱几斤计算的！我一点一点地积累下来，放在自认为隐密的地方，准备攒多的时候，交给我的姥姥，同时脑海里浮现出，我的姥姥也象高尔基的外祖母一样，激动得热泪盈眶的情景。
那时代，虽然物质上人人都不是富有的，但在道德上，许多人都站着一个高点，无论是捡废品的还是收废品的，尽管他们的职业当时在一些人眼里看着非常的低下。
我捡了几天破烂也卖了几天破烂并且积攒了几角钱以后，废品收购站的老奶奶来到了我家中。这让我姥姥很是惊奇，因为她们彼此之间，虽然是点头的交情，有时姥姥上街累了，也会在那里坐着歇息一会，聊些家长里短的事情，但更深的交情比如走家串户却是没有的。
废品收购站的老奶奶先是仔细地打量了我们家的环境，后又盯着我姥姥的脸认真地看一看，貌似我姥姥不是亲姥姥一样，才坐在炕沿边，慢慢的对我姥姥说，“我看你们家，也不是很穷的么！”我姥姥不明所以，就没有接话，这老奶奶又说“大妹子，你知不知道你的孙子最近都在干什么？”
这句话对我姥姥刺激很大！我的姥姥虽然并不太识字，但在人之气节上面是格外讲究的，她自认为，凡是她的孩子，虽然并不是什么英雄豪杰，但是在人品上，都是极好的！读书的上进，参军的英勇，工作的认真，就是自己唯一的外孙，虽然淘气点，但绝不会做出什么让人不齿的坏事来。于是，姥姥的脸上立即挂不住了，虽然依旧客气但明显疏远的口气问道：“老姐姐，我的孩子怎么了？”
废品收购站的老奶奶站起来，极严肃地对着姥姥说：“怎么了？你孙子最近迷上了捡破烂，卖废品换钱！换钱呐！你知道不？咹！这捡破烂倒没啥，挺多人都捡，可是你们家这么小的孩子去捡废品换钱，这成什么事儿？再说了，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他先是捡，一旦他捡不着，换钱又成了习惯，他就会去偷！偷哇，你懂不懂……”
义正词严的废品收购站的胖墩墩的老奶奶手插着裤兜迈着八字步理直气壮而且气愤愤地走了，我姥姥呆坐在炕沿儿上，好久没有作声。
等我一身土地回到家中，发现姥姥并没有如以往一样笑呵呵地给我洗脸，扫去衣服上的灰，而是目光呆滞地看着我，充满了失望和伤心。我也呆呆地看着姥姥，因为从记事到五六岁，姥姥从来没有这样看过我，即使我犯了什么错，爸爸妈妈动手打的时候，姥姥都象护雏的老鹰一样，把我挡在身后，甚至是动手暴打我的爸妈！
姥姥一把抓住我胖乎乎的胳膊，厉声问我，“最近都干啥去啦？干啥去啦？你说！”
我不知道犯了什么错让姥姥这样，立即吓哭了，一边哭，一边叫，“我没干啥呀，我没干啥呀”。
我姥姥举起我的脏乎乎的手，“你说你干啥去了！把手整这么埋汰！你说！你要气死我呀，你气死我得了，你这小冤家！”
我一边哭一边说着自己最近的行踪，然后到家里的放煤的木栅子旁边，把我以前玩破的布沙袋（东北小孩子的玩具之一，用六块小方布缝起来，里面装上沙子，平时踢或是其他的玩法）里面装的一分二分一角二角的钱拿出来给姥姥看，“姥姥平时总说家里的钱不够用，我卖破烂换钱，给姥姥买菜……”
姥姥抓起装钱的小布口袋，一把抱过我，放声大哭“姥平常只不过是那么一说，咱们家，你爸你妈都是有工作的人，再怎么的，也不至于让你去捡破烂换钱！都是姥不对，不该当着孩子面啥都说……”絮絮叨叨的，姥姥反复嘱咐了好多。
中国传统文化中，小人喻于利，君子喻于义。无端的去追求金钱，是极为可耻的事情！废品收购站的老奶奶怕我因捡破烂走向偷盗的邪路，我的姥姥一是觉得平时教育无方——把家里的难处随口说出来，让孩子产生去捡破烂换钱养家的想法；二是觉得丢人——我姥姥非常自豪于自己有大学毕业而且从事体面工作的女儿和女婿，自己唯一的外孙却要去捡破烂！自甘下流！
时代进步了，怕是收废品的和捡废品的都成了一种职业，成了社会分工的一个组成，现在的孩子没有了大杂院，成长环境也仅限于楼里和幼儿园中，绝不会产生捡破烂换钱补贴家用的想法。废品收购站的老奶奶的想法也好，我姥姥的想法也罢，是对是错我到现在也无法说清，不过我童年惹姥姥大哭的事，只有几件，而这捡破烂，就是其中之一。（吉林蓝宇，2016年5月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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